“神？”
当这个字眼传到秀子的耳中时，她的瞳孔中，只剩深深的狐疑。
“是的，神。”
“喂我说，能不要用这么带有象征性的词吗，我只想知道……”
“说那个东西是神，是因为这世间已经没有其他足以配得上她的词汇，事实上，”紫罗兰的语气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迟疑着，又像是在恐惧着，许久她才说：
“那并不是存在于我们星球，我们世界的存在。”
沉默。
车中突然迎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不属于，我们星球，我们世界？”
“秀子小姐。我想你知道春日家的那些大人物是怎么告诉你的，关于为什么春日家要移居东瀛，也为什么在迁居东瀛之后便取得了之前家族从未有过的巨大成就，直至今日？”
秀子单手捂着嘴，静静地回忆。
事实上，春日家族在旧世代，是属于遥远大洋彼岸，被称为北美洲的大地上一支，记得那时还被称作杰佛逊家，本来也身为殖民者而从英格兰来到美洲的杰佛逊家族，一直是以生物科技与医疗作为整个家族的支柱，因其在殖民战争中做出的巨大贡献，从当时的政府得到了大量的经济与技术支持，一度成为霸占整个北美医疗科技的巨大财团与智囊。
但是，也只限于此，随着战争一次又一次的爆发，这片殖民地上飘扬的旗帜一次次更迭，或许是因为时任的家主无能的缘故，到最后杰弗逊家族也没能将这份辉煌延续到最后，虽然依旧以医疗与生物化学作为家业，但也只是默默无闻。
这一切，一直延续到旧世代的结束。
大灭绝几乎毁灭了这片大地上的一切，侥幸存活的生命则开始了新的进化，异变的生物横行的大地之上，弱小的人形种生存的空间一次又一次地被压缩，因而大洋彼岸的杰弗逊家族，也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大洋彼岸的京都大浮岛。
然后一切的开始，都从那日时任家主的艾雷诺·杰弗逊与当时就无限辉煌的源家的联姻开始，杰弗逊家以近乎附庸的身份，进入京都大浮岛，改名春日。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或许又是得到了巨大支持的缘故，春日家的生物科技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井喷式的发展，然后一如历史中所记载，通过家族战争，通过悬空战列舰的建造与扶持白鸟的发展，春日，渐渐发展成为了支配东瀛的王上三家之一。
这些，便是春日秀子被告诉的全部，那也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春日家的简历。
“一切的问题，就出在为什么春日家不惜成为附庸，也要入驻东瀛洲？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取得了超越之前数百年努力的成果？”
“是因为……你说的神吗？”
紫罗兰默默点了点头。
“大灭绝后第58年，有一颗‘陨石’坠落在了东瀛洲的东南海域，而那时，杰弗逊家族刚好派出特员考察东瀛的状况，正好接近到了陨石坠落的中心地带，而他发现那颗‘陨石’究竟是什么东西以后，立马就将原定的考察日程全部取消，当面汇报了家主。
“之后的事就如同你所见，杰弗逊家，入赘源家，成为附庸，目的只是尽可能地接近——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
“艾雷诺家主将它称作——古神。”
“说清楚。”
秀子发动了越野车，风驰电掣般地远离了身后那片幽静的神社。
不知道为何，当紫罗兰的口中说出古神这二字之时，秀子便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令人窒息。
身后这座看似祥和的神社中散发出一股令她根本无法忍受的危险气息，就像是羔羊所闻见恶狼口中的腥臭一般，秀子仿佛感觉到，如果不赶紧离开这里，就会被那座鲜红的鸟居之后的黑暗吞噬。
血液仿佛在倒流，像是什么深层的回忆从血脉之中被唤醒一般，秀子像是发了疯地一般逃离这座神社。
“其实那一日从天而降的，根本不是什么陨石。而是一只身负重伤的生物。”
秀子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方向盘。
“关于那只生物外貌的叙述寥寥无几，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法用我们已知的生物分类的办法，对它进行阐释，只知道光是漂浮在海平面上的身体面积就已经达到数百公里，而坠落入海中的，则根本无法估计。
“而在所有文件中都提到的是，这只生物坠落到海平面之下后，几乎是在瞬间，就抽空了整片海域所有海生生物的生命，毫无疑问，是被它吞食，然而即便是那样庞大的能量，也不足以修复这只生物身上巨大的创伤，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将它伤害到这种程度，按照报告，那之后，这只生物就进入了休眠。
“但是仅仅是这些，还只是用我们的科学可以理解的。
“真正让家主为它冠上‘神’之名的原因，是因为这位存在，几乎将它所在的那一整片海域，都从我们的世界之中‘割开’了。”
“割开？”
“对……其实，我也很难想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按照描叙，那之后，那片海域便笼罩起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任何电波任何光线都无法进入，而误入这片迷雾的特员一行人以及大批勘探人员，到最后，也仅剩特员一人生还，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情景，恐怕只有深入其中之人才能知晓。”
“而特员得出的结论是，那只生物在休眠的过程中，一直都在不断地吸取周边海域之中的生命的生命力……还有，灵魂……”
“灵魂？怎么又扯到这种领域中去了？”
“不清楚，据说那一整片迷雾，都是被那只生物从我们整个世界之中割开的一片空间，不但作为不断为它提供养分的苗床。而且……还在不断地以这个世界生命的死亡本身，作为力量，更加壮大了这片空间，就像是……不断地吸引着死者的魂魄前往，然后吸收。就像是……死神一般。
“而更巧合的是，这片空间所处的地区，正好位于北赤道暖流与南赤道暖流的交汇位置，因为这一片世界被从这片地带‘割开’的缘故，这其间生成的大气环流，恰好与京都大季风环相连接，而这造成的结果是……所有在京都大季风环周边死去的生命……都等于是为它所吸收……”
“就像是……一个不断孕育的肿瘤？”秀子迟疑地问道。
“是的，以整个京都大浮岛的‘死亡’，作为养料的肿瘤。谁都不知道，它究竟会成为什么样子。恐怕任谁，都只会觉得恐惧。”
“除了……疯子。”
“对，疯子。”紫罗兰顿了顿。“除了疯子，那日听闻了特员的报告之后，家主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便举家迁往东京都，掩盖外界对这只生物的全部情报，以这只自外太空而来的存在的身体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出一系列几乎是超越这个时代的生物科技……而那之后……”
“喂喂……怎么能……可是……可是……那样的话，我们不也等于是……成为了那个东西的食物吗？”秀子的双手开始颤抖。
虽然她早就知道，春日家一定是在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但是，“来自外太空的生物”“以生命与灵魂为食的古神”“从我们的世界被割开的空间”，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令人无法想象，也难以相信。
春日，这个巨大的生物科技帝国的建立的根基，居然是这样一个根本就不符合常理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样的疯子，再碰到这样的存在之后，非但不觉得害怕，还居然会想要用那种东西，来让自己变得强大？
疯子。
真的是疯子。
就仿佛旧世代的神话之中，贪婪弱小的人类，妄图从恶魔的身上占得便宜。
殊不知，当你注视着深渊时，
深渊，也在注视着你。
从恶魔的手中得到的力量，终将会将自己吞噬殆尽。
秀子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畏惧，忍不住忧心地回过头去，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秀夫，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他已经开始有些冰冷的手。
紫罗兰看在眼中。
微叹了一口气。
她说：
“幸而，家主发现，古神所能吞噬的灵魂，似乎只限于有着纯粹血统的东瀛洲生物，换句话说，就是这片大地之上生长，孕育出的存在。但是……倘若杰弗逊家族迁居此地，迟早也会被这片大地所同化，但是，事实上，只要将这份大地孕育的纯粹，彻底打碎，所产生的生物的灵魂，就不会被吞噬。”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历代家主都要迎娶东瀛洲的女性的原因吗？”
“是，只要是混血儿，便不会受到影响。这一点，所有春日家人，都是如此，而除此之外，家主还在古神的神国之中……建立了神社，专门派遣人，安抚，压制沉睡的古神，延缓它终将到来的苏醒，而那也就是春日家的——巫女们。”
“巫……”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秀子回过头，看向了远方那渐渐隐没在树林之中的神社。
“所以说难道……栉雨樱她……”
“家主，正是上一任的春日巫女。在那场叛乱之后，被贬谪到古神神国，永世看守古神。”
“难道说……黑樱之城，这一切，这一切。”秀子再一次捂住了嘴。
那笼罩在所有东京都人头上的阴云，每一次的战争中都会出现的黑色城宫，每一次都会消失不见的战死的尸骸，那份任谁都能察觉出的，缓缓在春日家中生长出的黑暗的力量。
“这一切，正是小姐的杰作。”
“可是……为什么……小姐她。”
“因为……”
春日家在利用了百年的古神的力量之后，或许是必然，那份似乎是潜藏在血脉深处的疯狂，终于催生出那个人的存在。
“前任家主的妻子……浅野柿……”
“她想要……孕育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