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废话。
魔女缓缓举起打桩机向后缓缓推去，一点一点拉动着绞盘之上的麻线。
古旧的撞针猛烈地敲击着打桩机末尾的火药桶，发出阵阵令人心寒的齿轮转动的声响与火花碰撞的声音。
巨大的绞盘缓缓将两根弩臂向后弯曲，力度强大到整台机械都开始嘎吱嘎吱作响，连坚硬的金属都开始变形，呻吟！
一秒，
两秒，
那蓄力的过程是那样的漫长，也那样浪漫，
最后，像是爆炸一般，魔女猛地将撞针的钝头，直直顶上栉雨樱的胸膛！
“轰！！！”
当真是爆炸，积蓄了巨量动能的弩弓在一刹那收缩回去，恐怖的力量通过齿轮与导轴传遍全身，连同火药桶在同时炸裂开来的全部动能，将全部的冲势一同汇聚在那根粗犷的撞针之上！
而后，瞬间，打进栉雨樱的心脏之中！
“轰！！”
恐怖的后坐力几乎将魔女的双肩与手肘都震得脱臼，连耳膜都几乎破裂，打桩机的这一次撞击，已经恐怖到这种程度。
但，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物理冲撞，又怎么能够奈何得了先前受过自己那样攻击也毫发无损的栉雨樱？
打桩机，也同样不行。
但是那粗壮而生锈的撞针，是确确实实，深深插入了栉雨樱的身体之中！
直截了当，势不可挡！
然而，这还未完！
随着冲势的消散，打桩机的撞针缓缓地退出了栉雨樱的身体。
而栉雨樱还未在那恐怖的撞击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胸膛之中，不知为何闪烁起了暗金色的光芒，
一如方才，女孩在虚空之中生生拉出这架旧世代的机械一般。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打完了洞，你就给我去死吧。”
少女又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
那样淡然，那样冰冷，那样恐怖。
她看不见，少女的嘴角，那一抹仿佛最危险的恶兽般的狞笑！
“暗剑，天降！！”
金光通天！
血花飞溅！
三十六柄漆黑的暗剑，三十六柄冰冷的金属，竟是从栉雨樱的体内，从内而外，穿透了她的身体，像是海胆一般将她的身体扎穿！
打桩机的作用，只是简单地在她坚硬的身体之上，凿出一个洞而已。
魔女真正要做的，是通过这小小的空洞，在她的身体之中，直接召唤暗剑，通过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大门，彻底把她的身体凿穿！
如此，才有可能，杀得了恶魔吧？
连痛苦的嚎叫都不曾有，那被暗剑撑爆的身体，在空中炸成一团血花，再也不见。
做完这最后的一切，她终于支持不住，飞身落下，落在巨木的一条枝干之上。那坚硬的血铠在刹那融化成鲜血，若河流般汇聚，在她的身下聚成一片血洼。
骨骼断裂，内脏破碎，
不光用完了全部的暗剑的储备与西格蒙特中海量的鲜血，还透支了这个身体的生命。
这一回，她是真正的弹尽粮绝，现在的她哪怕是一只最弱小的三年生丧尸，也能轻易地杀死。但她的身侧，已经无人！
“橙子……我们……赢了吗？”
布满血丝的视野投向灰蒙污秽的天际，身下，已经疲惫得缩小成猫尾巴般大小的西格蒙特软软地盘在她的头边，轻轻颤动。
“**，再说话伤口就要裂开了……安静地昏一会儿不行吗？”
“好。”
魔女软软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等我醒了，再去接……梅梅子。”
“嗯。”
她放松身体，全力恢复起破碎的身体，怪物一般的血肉纷纷蠕动沸腾起来，开始收回流失的鲜血，再填充回缺失的区域。
这个过程同样痛苦，但是，如果还要继续向前走下去的话，至少也要先站起来才做得到。
她知道她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她的梦想也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她想要的那个世界，还没有到来，就算知道那是这个纪元所不容许的也好，就算那样会与整个世界为敌也好。
她早就做好了觉悟。
一次次地被毁灭，又一次次地重生，一次次地死亡，又一次次地进化，变得更强，变得让这个世界都无法阻挡。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总不如人们所预料。
她闭上眼睛许久，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流失的鲜血被收回体内的灼热感，也没有感觉到破碎的身体恢复的任何征兆。
她的身体在颤抖，是因为剧痛，也是因为饥渴。
为什么？
她恐慌地睁开眼睛，发现那些从身体中溢出的血液，没但没有被收回，反而流进身下那诡异古木，像是被吸收了一般消失！
模糊的视线再次投向天空。
不知为何，在魔女的心中，一种名为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
“真是厉害啊，居然能将我的一身完全消灭，真是值得鼓励呢。”
被暗剑撑碎的血肉在天空中缓缓聚拢，又缓缓飘落，最后，落在她的发间，化作一片半碎的樱花花瓣，缀在她琥珀色头发的中央。
少女的模样，湛蓝的双瞳，总是穿着不合身的巫女服，那样张扬的女孩的身影，又有谁会忘记？
扭曲的模样已经破碎。
出现在她身前的那个身影，是那般美丽动人。
“但是，你居然还真的以为，能够在这里杀的死我吗？”
她的嘴中，满是嘲笑。
“怎么可能，我是‘神’啊。”
栉雨樱缓缓将那片碎花放在了魔女的双唇之上。
“你下手还真狠啊，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捏碎了一片樱花。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像是炫耀一般地，栉雨樱在动弹不得的少女身前站起，张开双手。
在她的身后，那通天的巨木的枝丫枝上，生出漫天樱花，形成数公里的巨大树冠，遮天盖地，让整个世界都仿佛化作一片火烧般的绯红。
落樱缤纷。
没有风。
但是这个世界，却忽然下起了一场绯红的雨。
绯红的花瓣坠落在少女伤痕累累的身子之上，渐渐覆盖成浅浅的一层。温柔，冰冷，像是无情的嘲笑。
看着那无穷无尽，看着那若细雨般无穷的樱花。
或许少女的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绝望吧？
全都是假的，假的。
从一开始，自己所谓的战斗在她看来，就像是孩子般可笑的游戏，自己几乎付出生命，拼尽全力的战斗，居然……只是捏碎了那毫不起眼的一朵花瓣吗？
她知道她与栉雨樱之间有着巨大的力量差距，
但是她从来都不以为意，
她相信在踏向那条通往最终战斗的路上，她一定会变得更强，所以她从不焦急，也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因为她知道，她迟早会站在群峰之巅。
但是在那一瞬间，那无穷无尽的花朵，真实地将她的心变做一片死灰。
她输了。
她不可能，在这里，在今天，杀死她，战胜她。她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用生命，在那株无穷的樱花树上，拼命折下一片流英。
“但想要杀死我，就去捏碎这里的每一朵花瓣吧。”
她在漫天的樱花雨里，俯视着躺倒在巨木之上的少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着挥了挥手。
应着她的召唤，头顶那无穷落英之中缓缓探出一束不起眼的枝丫，垂在她的身边，垂在白山竹的眼前。
那是……
那是……
白山竹的双眼，忽然睁大到极致，已经说不出话的嘴上下翻动，吐出血沫，痛苦地咳嗽着。
她多想，在那个时候喊出她来。
梅梅子。
她看见了，那下身已经完全被藤曼枝干吞没，与整株树木合而为一的女孩。
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在胸前合十，仿佛在沉睡、在祈祷，许许多殷红花朵从她苍白的肌肤中钻出，绽放，像是沾染在白雪上的鲜血。
粉色的长发垂落，一如初见时，在函馆无穷无尽的白雪之中，那宛寒梅般的女孩。
那样出现在她的世界之中，那样突然，也那样难忘，对她，对她，都是。
或许她们相处的时间，真的很短，短到令人匪夷所思，让人费解。
为什么只是刚刚认识的女孩，自己就想要那样拼尽全力与拯救？
或许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那个自东海岸而来的魔女，从来喜欢用最简单的答案来回答一切。
她知道的。自己只是不甘心，让自己手头的姑娘，让别人抢走而已，只是这样，简单到露骨。她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喜欢的姑娘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幸福。
但是。
“她现在就在你的眼前，来接她啊。”
栉雨樱挑逗般地蹲下，紧贴在白山竹的脸前，小声说。
“来杀死我，做得到吗？”
她现在不要说站起来将她打败，就连说说话，逞逞口舌之快的力量都没有。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一个人能走的路，也是有限的，哪怕在怎么努力地坚持，也不可能达到永远。
白山竹，能到达的地方，就只是这里而已。
那是事实，是宣告。
“你不能。”
栉雨樱，已经替她说出了这冰冷的答案。
像是随脚踢开一件垃圾一般，她毫不在意地踹开了白山竹的脑袋，让她不得不转向另一边。
然后，用力地踩了上去。
“你不行，梅梅子不能，柿不能，野臣不能，狮子也不能，所有人，都不能。”
越是念到后面的名字，她的语气就越咬牙切齿，越是愤怒越是狠毒。那脚上的力量，也愈加沉重，让白山竹感觉整个头骨，都要被踩碎！
“十年啊十年，这座城，这些人，这所有的一切。”
而到最后，她的口中眼中，已经布满了无穷烈火！
“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怒火在那一刹那燃烧到极点，但是，她却没有怒吼。
这最后的宣言，是那样平和，那样淡然。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恐怖。
白山竹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她却那样清晰地感觉得到，那是仿佛要燃尽整个世界一般的炽热！
她收回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将少女濒死的身体，像是垃圾一般丢在原处。
她没有杀死她，
因为在最后一瞬间，她觉得这一切，总要有人见证才好。
震动。
先是从身下的巨木树底开始。
那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自地底深处悠悠传来。大地在破碎，在动摇，随后是这株巨木，这天空！
这株本已经顶天立地的巨木居然又一次开始生长，而且是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疯狂地变大变粗，变得茂盛。
那生满樱花的树冠，径直顶穿了头顶那片虚假的天际，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动摇。
巨木疯狂地向上生长，慢慢覆盖整个空间，整个大地。
谁也不知道，它究竟要生长到怎么样的地步。
忽然，走在前方的少女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断裂了一般，停了下来。
她将视线疑惑地投向脚下。
片刻。
然后不以为意地，继续向前。
“已经来不及了，小海棠，斩断了城与那个怪物的连接也没用了。”
“我现在得到的，已经足够填满整个世界！”
而后，她的背影消失在冲天生长的巨木之后，再也不见。—————————————————————————————————————
她们的梦想，都是倾覆这个她们不认同的世界。
总有人要先走一步。
也只有一人，能够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