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裹挟着寒冷的北风吹过多伦市的上空，拥挤的公寓内，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清醒。
“已经联系过了吧？”卡莱轻轻抚摸着窝在他怀里的多维尔，同时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向外眺望的斯托克。
此时的斯托克穿上了标准的学士服，除却身后背着的大剑，已经完全看不出他身为骑士的模样，反倒像是个特立独行的学者般。下巴上满是胡茬，头发也有些凌乱，紧皱起来的额头更是给他那张帅气的脸上增加了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
“放心吧，他们会来的。”斯托克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抱歉，斯托克，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南丁格尔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斯托克，除却歉意外，他们的目光中，更多的，也许是担忧。
“没关系，就算没有扯上关系的话，现在的魔都也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想着离开时满大街兴奋至癫狂的人儿，斯托克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死布劳恩老师？！就算是想要布劳恩老师下台，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啊！！”拉瑟拍案而起，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
“就是！魔都不应该是我们发表己见的地方么？意见不合就杀死？这不是独裁者又是什么？”
“魔都？呵，不知何时，就变成魔窟了！”
……
不满的抱怨此起彼伏，而斯托克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有他的顾虑。
虽然现在他们算是在教廷的保护下逃了出来，但是除了部分学者被教廷主动吸纳外，剩下的人便陷入了一种特殊的迷茫之中。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没有日行千里，上天入地的魔兽，如果人类完全没有驯化这些魔物的能力，那么也许，诸如地面魔导动力学之类的学科还会被人重视。但是可惜，你花大价钱造出来的东西无论从成本还是从实用性角度上讲都远远不如别人驯化出来的魔兽。而在魔导生物学得到长足的发展后，在魔兽身上移植魔导器的技术都已经出现，那么所谓的魔导载具在当今人看来则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行为。
没错，费力不讨好。他们这些留在公寓中的学者，基本上都是不愿意改变自己研究项目的倔强分子，就比如角落里坐着的那三个老家伙，就一心想要证明“世界上没有创世神，生物的形成完全是自然规律的结果”。像他们这种人，一但离开了魔都，又有谁会花大价钱去供养他们做各种实验呢？
答案自然是零。而他们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出了本专业的知识外，还能做什么。
茫然，无助。所以他们只好待在这里。
也许改变才是最好的吧，改变自己的立场，初衷，用丰富的知识去谋取利益，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身为学者的他们会这么做么？如果会，那么他们早就在布劳恩被杀的时候倒戈向林皖南的麾下了，又何必倔强地离开待了几十年的魔都呢？
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面临着尴尬的境地，也许会有人说这种尴尬是他们自找的，但是斯托克知道，这些为了学术奉献一辈子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什么。
人的一生应该如何渡过？现在我们抛开现实，抛开所有的一切，重新以一个婴儿的身份去思考的这个问题。你一辈子，要怎样渡过？斯托克相信，如果现在有人向房间内的这些人问这个问题，他们一定会答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对于这些学者，如果忙碌了一天只为了一口饭食，从而周而复始，这样的状态，要比送他们上绞刑架，更让他们觉得痛苦和难以接受。
谁让他们是学者呢？谁让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上了这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呢？谁让他们偏偏生在这样一个乱世，却又偏偏做出这样一种选择了呢？
可是没人会可怜这些骄傲的学者，所以斯托克才会如此苦恼。也许此时他就算回所罗门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就像当初被薇薇安等人黏上一样，斯托克就是这样一个爱自寻苦恼的人。
“诶……”斯托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一声叹息令公寓内瞬间一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看着众人拘谨的模样，斯托克咧嘴笑了笑，招呼道：“有些事情不能说对错，但现在的魔都绝对是有人捣鬼。大家也不要为这种事情烦心了，快回房间休息吧。”
说着，斯托克示意拉瑟等人先回房间，然后自己迈步走出了公寓。心烦意乱的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走吧，走吧，大家都回房间吧！”待斯托克走后，卡莱抱起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的多维尔，转身招呼了一声，然后便率先回了房间。而众人在看到卡莱的动作后，相互看了几眼，便三三两两地回房间了。
“南丁格尔，你不回去么？”就在这时，一旁的拉瑟突然注意到了一直盯着门口的南丁格尔，于是便出声问道。
“啊？我的话……”南丁格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我出去走走！”
说完，南丁格尔便起身追了出去。
拉瑟看着南丁格尔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是夜，这边的天气因着临近戈壁，昼夜温差大，所以这午夜甚是寒冷。即使有着骑士的体魄，斯托克也忍不住紧了紧外衣。
就在这时，一声呼唤突然传来，斯托克回过头，正好看到向这边跑来的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
“你走的真快……”南丁格尔跑到斯托克身边，拄着膝盖喘息了起来。
“我？”斯托克惊讶地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看不到公寓的地方，然后他转过脸看向喘息的南丁格尔，挠着头说道：“抱歉，不过你能找到我还真是挺厉害的。”
“因为你每天都沿着这条路走到那边再走回来啊。”南丁格尔微笑着说道，同时长呼了口气，呼吸算是彻底平稳了下来。
“你观察的倒是挺仔细的。”斯托克笑着说道。
“额……习惯而已啦。对了！”南丁格尔突然想起了追上来的目的，她微微倒退一步，然后对着斯托克欠身行礼，同时说道：“十分感谢你的努力，但是请不要为我们过多的担心，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额……”斯托克有些惊讶地看着南丁格尔，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还礼道：“谢谢。”
听了这声应答，南丁格尔总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可斯托克却还是有些懵，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说话声音有些小的女生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追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终于，斯托克忍不住地问道。
“嗯啊！这样心里就好受多了！”南丁格尔坦然地答道。
“好吧……”斯托克耸了耸肩，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而看到斯托克微笑的表情，南丁格尔微微一愣，然后眯着眼睛满意地说道：“果然，斯托克大人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还是别用大人这个称呼了。抱歉，这两天愁眉苦脸的让你们担心了。”
“恩，斯托克先生。不过，您真的是位很温柔的人呢！”南丁格尔笑着应了一声。
“温柔么？不过是优柔寡断罢了。”斯托克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迈步向前走去，而南丁格尔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话说回来，斯托克大人这几天一直在等的是什么人呢？虽然大家猜测会是所罗门的前辈，但是我觉得不会是所罗门的人……”
“哦？”斯托克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只是直觉吧……”南丁格尔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斯托克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女人的直觉确实可怕。
的确，他并没有向所罗门寻求帮助，因为所罗门的学术环境并不适合这些人，那里信奉实用主义和正统魔导学主义。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正统魔导学和三大势力的专长。
所谓正统魔导学，其实就是完全依托于能量公式的魔导体系，在魔都也有人称其为能量公式研究学。真正的正统魔导学主义，是不承认魔导机械和魔导枪炮的，相反，他们将这些即涵盖了魔导学又包含传统学术的结晶统统归纳到了传统学术里面。
三大势力中，所罗门在正统魔导学上的造诣一直远高于其他两个势力，尤其是对能量公式的研究，由于其身为骑士学院的得天独厚的环境优势，所罗门的能量公式研究甚至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高度。
而魔都则在传统学术上较为强大，尤其是社会学等纯理论性质的学科。而机械方面也是魔都所专长，尤其是近代以来，随着魔导工厂的出现，即使是所罗门的学者们也不得不承认，魔都的大型机械的确是改变世界的杰作。
至于教廷，显而易见，兼职医院的他们在魔导医学上优势明显。同时在某些“跑偏”的教廷学者的“帮助”下，教廷在魔导生物学上也是有着高于其他两大势力的造诣。而另一方面，虽然炼金术在黑暗年代结束后就被各大势力所禁止，但是教廷却依然保有着相关资料。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炼金术，尤其是人体炼金术，也是教廷的专长。
所以从各种角度来看，向所罗门寻求帮助都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选择。
“我其实是下了赌注啊。”突然，斯托克开口说道：“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是对的，但是不可预测的未来却是没人会相信的。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努力，恰好，现在世界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有了一起努力的可能。所以我们不介意一起赌一把，赌赢了，我们便是强者，而赌输了，我们也不一定会失去一切。但我们相信自己不会输，就如同相信我们心中的坚持一样。”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丁格尔先是为难地挠了挠脸蛋，然后微笑着说道：“但是我们，不论是拉瑟，多维尔，还是卡莱，我们都永远会支持你的决定。这不单是因为在危难时你选择了和我们站在一起……空气动力……在这之前，谁会想到物体形状会影响风俗，甚至是改变受力方向呢？”
“呵，自己的才能被认可和尊重，已经算是对我的恩赐了。”斯托克笑着说道，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
月影西斜，城市里安详静谧，只是巷角阴影里蜷缩着的难民不是发出呓语。同样无家可归的境遇，令南丁格尔忍不住叹息出声，可是现在自身难保的她，却也没有太多钱财去接济这些难民。
“诶，不论如何粉饰，战争都是弱者的灾难，强者的博弈。”斯托克说着，停下脚步：“这也是我要去赌的原因，我们要一起改变这个世界，所以即使要将自己的成果变成兵器也在所不惜。知道么，其实我能理解林皖南一派他们的坚持。只有当你失去所有之时，你才会意识到力量的重要。”
“但是战争带来的只有残酷的死亡和毁灭，废墟之上竖起的旗帜不过是换了张皮的猛兽罢了。”
“但是战争的胜利会带来权力，而只有权力能改变这个世界。”斯托克说完，目光望向了空中的明月：“虽然战争注定是尔虞我诈的博弈与力量的交锋，但是不可否认的，我们还是要依靠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不是伪善者，我们只是无比明确的分明了善恶，并且深切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注定有许多人，会因此失去一切。”南丁格尔说完，看向了一个被父母搂在怀中的孩童，冰冷的夜令他不停地发抖。
“但他们失去的是暂时的微不足道的财产，得到的，却是能安稳生活的底气和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