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父亲安永戮是被评价为历代最强头领排名前五的男人。
虽不知道具体是第几位，但他的强大、他的威力、他的成果赢得了帮派内外所有人的敬畏。
每个人见到父亲都会崇拜他、赞美他、害怕他。每一个人的态度和表情上可以看出一个共同点。
大家都承认名为“安永戮”的存在。
而作为他的儿子，我，必定少不了其他人的期待。
就连我父亲在我出生后第一个句子就是——
“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为超越我的男人。”
——仅仅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当时爸爸坚信，人们坚信，所有人坚信，我将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
而我让他们失望了。
期待落空。
被逐家门。
“你太让我失望了。”
八年前，父亲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因为他单手捂着脸，我没有看到。
☼
“——”
梦到过去的事情后醒来，第一个感觉是油然而生的呕吐感。
撑起沉重的身躯，跑到厕所把胃袋里翻滚的东西倒出来，惺忪的精神也因此变得清醒。
“哈啊……哈啊……”
凝视着镜子里仅仅因为梦而如此憔悴的自己，不禁再次认识到我是多么的废物。
……算了，洗脸吧。
我打开了水龙头。
我现在住的家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这是八年前【青】在逐我出门时给我买的“饯别礼”，之后我便开始独自一个人的生活。
每个月都会有最低限度的金额从本家那里寄来，所以这几年来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这八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家里。
不得不承认我非常的孤独，但这是自作自受罢了。我知道。
穿起校服，吃了几口昨天晚上吃剩的冷饭菜，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家”。
对我来说这个家就是与【青】唯一剩下的联系，也是最脆弱最痛苦的联系。
“我出门了……”
我向空空如也的家里说道。
回来的只是沉闷的寂静。
☼
放学后，霍林清逮住了预想逃走的我。
“哟~安永杰，今天你陪我去买东西吧！”
“为什么啊。”
“你没有拒绝权！”
“我还没说拒绝啊！”
“你也没有逃走权！”
“那我到底有什么权利！”
“生存权？”
“为什么是问号啊啊啊？？？”
就这样放学后我和霍林清乘着巴士来到最繁盛的商业区。
这里是在这座城市最发达的地方，娱乐设施、百货商场、商业公司、休闲公园等应有尽有。
我们学校的学生也经常来这里。
然后现在，我和霍林清就在这里的一个大型商场里选购衣服。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挺好。”
“这个呢？”
“很好。”
“那个呢？”
“非常好。”
“……那这个呢？”
“好好。”
“吃我一拳！”
咚——
我的肚子响起奇怪的声音，就像大锤子打中大铁钟一样，一种回音回荡在脑内。
我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路人和服务员用诧异的目光看向我们。
“给我认真一点嘛！”
霍林清很不满似的鼓起双颊，脸颊有点泛红。
“额……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懂女生的时尚时装什么的啊。”
我呻吟般的反驳道。
“嗯……这也是，那你说一下直观感受就行了。”
由于痛苦而脑袋有点不好使，意识有点模模糊糊的，理智似乎不受控制。
我好不容易站起身，一瞄到霍林清和手中拿着的衣服，我便脱口而出。
“我觉得霍林清穿什么都很可爱啊。”
“咦——？”
“啊，糟糕，不小心说出了心声。”
但是，和平时不一样，霍林清并没有对我发火或训斥。
而是脸红彤彤的，眼睛眨啊眨。
眨了好几次。
转过头。
不敢直视我。
“……………………”
咦？这是什么反应？
“嗯……霍林清小姐……？”
这是害羞？但这也不像是害羞的样子……况且她这种人也会害羞的么？
正当我想说“你没事吧？”，霍林清先喊了出来。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高兴的哟！”
脸庞依然存留着鲜明的红晕，瞳孔不安定的动摇着，看这反应，她是生气了么？
“啊，是吗，对不起。”
这样的话先道歉吧。
我低下头，诚恳的表达了深深地歉意。
“干，干什么这么认真地道歉啦！”
注意到周围都用奇异的眼神围观我和霍林清，她步伐慌乱，赶忙劝我抬起头，并把刚刚选的衣服全买了下来。
一包一包的大纸袋放在收银台上，一看就知道量很多。
“买这么多，没关系吗？”你爸爸应该会哭的吧。
“没关系的，不重啦。”
“不，我问的不是重量的问题……”
“反正也不是我拿嘛~”
“哈？”
结果，衣服、食材和各种生活用品全由我来承担了。
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带我过来了……
今天我只是她的专属劳动工（使魔、奴役）罢了！
“安永杰，你的身体好弱耶。”
“你给我拿试试啊？！”
沉重的袋子拉扯着我的身体，拖着超重量的手臂，我和霍林清走出商场。
外面已被暗红色的夕阳所覆盖，无论是地面还是建筑亦或是天空，都成了晚霞的一部分，显得更加梦幻、美丽。
被染上橙红的云朵仿佛快要熄灭的火焰一样，随着夕阳西下，逐渐暗淡……
“对女生说这么粗鲁的话，你肯定交不上女朋友哦！”
霍林清背对着夕阳，对我说道。
“罗嗦！”
就算我想交，没有女生会喜欢我这种废物的。
没有任何用处的男人，是不会被女人喜欢上的。
“你是不是又在想‘反正没有人喜欢我’这种消极的想法？”
“——”
我惊异的看向她。
仿佛重量什么的都消失了，只剩下睁得圆圆的眼眸。
霍林清走到前面背对着我轻声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是没用的人。”
“又是这句话吗……”
真是听腻了。
烦死了。
“……你不相信我的样子嘛。”
霍林清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的脸色。
她的身影犹如夕阳而耀眼。
而我只是阴处的废弃物。
“你不了解我。”
十八年的人生。
家人、亲戚、熟人、朋友、所有人对我的态度、期待和失望。
“你不知道我的经历。”
我的舌头犹如冰锥，推出的语言冰冷无比，没有感情可言。
“你怎么能理解我？”
我的身体在颤抖。
不停地抖动。
无法控制，无法停止。
“那个时候……”
霍林清开口。
“你救了那个孩子，对吧？”
“……”
“所以当时我就确信了，你不是一个没用的人。”
她微笑起来。
那个笑容是——
“相信相信着你的我吧。”
我至今已来的人生中看过的最美丽的微笑。
“……那是动画的台词吧？”
“嘻嘻，被你发现了。”
我脱力般无奈地挂起微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现在我，好像心中有某个东西被解开似的，非常舒畅。
美滋滋的暖流流经我的胸口，犹如干枯的心田被毛毛细雨所滋润了一样。
可是，可是，可是……
我依然摆脱不了任何东西。
“哎哟，这不是安永杰吗？好不见啊~~”
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的过去。
什么都没有改变。
“啊——”
这是神的恶作剧？
这是命运的戏谑？
手上，臂上，肩上的纸袋纷纷受重力掉落到地面上。
每袋袋子坠落水泥地时都会发出令人可笑的落地声，仿佛在嘲笑我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的懦弱样。
“安永杰……？”
对于霍林清对我投出的诧异目光，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只是没用地没用地没用地没用地没用地没用地呆视着八年没见的【红】的继承人。
黑社会七大帮派“七彩”之一的下一任当家。
“……于……残………………”
时隔八年，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真是好久不见呐，七年？不，八年了吧？原来你一直在这里么？怪不得怎么着也找不到你的消息呢~~”
染红的头发。
稍瘦的身体。
狰狞的眼神。
轻浮的语气。
虐人的笑容。
于残，他，一点也，没变。
“不过你也真有你的，这段时间，什么时候加交了一个这么漂亮的美少女？哈哈哈~~”
“……”
“喂喂，你也说点什么好吗？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难道我在和空气说话嘛？”
他开始接近我，现在才发现他的红发后面站着几名保镖一样的巨汉。
霍林清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对我悄悄说。
“安永杰你认识他们吗？他们看起来不像你的朋友啊……”
朋友？
“哈，是啊……”
“咦？”
“至少八年前我是这么认为。”
我自言自语的话，霍林清不是很理解。
于残一搂住我的颈脖，宛如多年不见的挚友一样，对我套近乎。
“这位可爱的小姐，请不要误会，我们真的是八年不见得旧相识哦！是‘好朋友’啦~”
噗通——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啦，因为我和他两家很~亲近的关系，儿时就经常在一起玩呢。怀不怀念啊？安永杰？咔哈哈~”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青梅竹马？好朋友？……那为什么八年不见呢？”
霍林清的问题冲入我的脑髓。
于残仿若找到有趣的事情一样，轮流凝视着我和霍林清。
“哦……小姐，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嘛。”
“——”
不要。
不要说。
混帐，至少不要给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霍林清，拜托，快走开，不要听。
不要，不要！不要！！！！！！！求你了求你了拜托了啊啊啊啊啊啊！！！
“安永杰他啊，是黑社会七大帮派【青】的现任当家的儿子，也是下一任继承人哦。”
“咦——？”霍林清惊诧的叫声宛如子弹般飞进我的鼓膜。
到最后，我什么都做不了，说不了。
默默地听着某种东西崩溃的声响。
“啊！对了，现在不再是继承人了是吧？唉哟～把这种重要的事给忘掉了呢。咔哈，因为他在八年前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的继承资格和权利就被废除了呢。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家伙被誉为‘最没用的继承人’啊！哈哈！最没用啊！不觉得好笑吗？大家都说他是废物！结果八年后的今天，他还是一点也没变，依旧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没用的废————”
啪！！！
我看见了手掌。
纤细白皙的手掌。
拍打了于残的脸颊。
响亮的扇脸声响彻云霄。
惊愕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于残、还有那几个保镖。
霍林清愤怒了。
没错，极其的愤怒。
犹如怒火占据了她的身心，要烧毁周围的一切。赤红的脸庞就像燃烧着的火炎，坚定而犀利的眼神仿若刺穿于残似的。
于残的脸被这个烈火烧伤了一样通红，后面的几个保镖也因突发事情惊讶不已。
“我才不相信你这种人是安永杰的朋友。”
手在颤抖。
不仅是她的。
还有我的。
“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安永杰这个人。”
语毕，迅速地拿起地上的纸袋，拉起我的手，快步离开现场。
被狠狠地拉着走，我不妙似的吱唔起来。
“喂，喂……”
“什么都别说。”
“……”
我回头瞄了一眼于残。
他抚摸着自己被打的那一脸颊，意味深长的注视着我们消失。
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事态已经脱离了它的正轨。
“喂，去调查一下那个女孩。”
“是。”
“咔哈，咔哈哈哈——”
于残的笑声令人鸡皮疙瘩，浑身发冷。
然而他的笑声并没能传到我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