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记不清那是八月二十几号，不过就在开学前一周左右，我遇到了霍林清。
那一天我无法再呆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家”无所事事的浪费暑假，我便受不了似的走出了那个地方。
当然那时候我没写完暑假作业，不如说我只写了暑假第一天的作业量。我永远鄙视那群“赶快写完作业在痛快地玩”或者“每天坚持做完一定量的作业就行”的人。
海滩，游泳，避暑，西瓜，创冰什么的，我一个也没做。
像这几种令人愉快，让大家开心起来的事物、活动，我这种没用的垃圾来做，根本是对他人的失礼的举措吧。造麻烦的垃圾，还是乖乖地呆在家里就好。
所以我整个暑假一直在家里，让我的青春毫无意义的变成死灰。
哈哈，和我的身份很相称不是么？
但那一天我为什么会出来呢？
现在想可能是因为无趣，可能是因为太热了想出来通通气，也可能是因为受不了电视传出的笑声，但是没有确切的缘由。
不过正因为我出来了，我才能救出那个小孩。
当时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走在街上。
眼角瞟见一个小孩在玩球。
对面的路灯刚转变为绿灯。
球不小心踢飞了。
小孩追球追到车道。
没看到一辆卡车在冲过来。
车马上就要撞上小孩。
我全力推倒小孩。
孩子safe我die。
卡车突然转变驾驶方向。
车体黑影挡住我的视线。
一个人影抱着我冲飞到路旁。
卡车侧着翻倒。
哐，轰轰——！！！
我safe陌生人safe卡车break
我没有死去依然没用地活在世上，发现一团烟尘弥漫在空中，眯着眼望向翻倒的卡车，转动眼珠看向身边抱着我的人影。
烟雾散开，视野明朗，我终于看清了救我的人。
一头黑直发，略显普通的身材，以及惊人的美貌，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生。
接着她挺直腰身，俯视坐在地上受伤的我。
大声喊道。
“你在想什么啊！”
女孩爆发出强烈的怒气。
“——啊？”
突如其来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一下子把我整个人震醒。
摸着刺痛的耳朵和擦伤的地方，正想站起身子，却不料陌生的女孩一下子揪住我的衣领压倒到平坦的地面。
仿佛被愤怒失去了理智一样大声斥责我。
“你不知道你会死吗？！为什么那么鲁莽地救人？救那孩子之前，如果只差几秒钟你可能会死啊！”
“……那又怎么样。”
我听懂这个女孩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我才会如此冷淡。
“我本来就没有想过我会救到他，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死掉了对你对世界也没什么损失才对。”
“你——！”
“而且啊。”
啪一声，我打掉她握住衣领的手，一点对待女士的礼貌也没有，粗鲁地推开女孩。
可能是因为我见到了眼前救了我并且像圣人一样谴责我的大好人，现在的我情绪异常不稳定，
不管是出于伪善、还是真心的，对她的“正义感”我感到无比的劣等感。
“结果上我还是侥幸救到他了，你也救了我，没事了不是么。你也省省力气，别管我这种废物比较好。”
缓慢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斜眼看一眼小孩子和母亲热烈拥抱的感动场景。
一边想赶快离开这里，一边转身走开时……
“站住！”
“噗喔——！”
刚才的女孩对我使出完美的背肩摔。
“干，干什么啊！”
痛死人啦！女孩子力气有这么大吗？！
“我明白你有多么窝囊废了！你这自卑狂！”
“你这直言不讳的！”
“我就是有屁就放的女孩子！有意见吗！”
真是够豪放的女孩……！躺在地上试图爬起来的我心里吐槽着。
她有力的指向我，指尖就在眼前停住。
“你，叫什么？”
“安永杰……”对充满威慑的她，我只好乖乖地回答道。
“好！我霍林清堵上警察女儿的名誉！安永杰，我一定会改正你那扭曲的性格！”
当时我目瞪口呆的注视着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女孩整整十分钟。
这正是我——安永杰，与她——霍林清的初遇。
☼
奔跑的尽头，是霍林清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天已经暗下来，夕阳的晚霞已经匆匆过去，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黑暗。
把袋子放在长椅末端，我呼呼喘着气，背靠椅子坐了下来。
斜眼看了一眼霍林清，她和我一样犹如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忽然释放，马不停蹄地喘息着。
“哈啊……哈啊……”
我的头脑依然处在极度的混乱中，在狂乱的呼吸声中我听见霍林清低喃。
“哈啊……为什么……话？”
“哈啊，啊？”
她用比刚才更有力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说话？”
——在那个时候。
我立刻晓得霍林清指的是什么。
但是我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含糊地敷衍。
默不作声，保持沉默。
“……不回答我吗？”
霍林清的语气愈来愈冷淡，仿佛我们的关系回到了互相陌生的时代，尽管那场车祸之前我们没见过面。
“那个人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你却什么都不说，也不生气，表现得像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那些就是事实。”
“不对！”
或许我第一次看见女生——霍林清这么生气的样子。
也许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狼狈。
但内心的挣扎不断撕破着矛盾，不知为何，我再也无法忍住霍林清的话语。
“我知道的！你不是那种人！你不是——”
“不要再扯了！！！”
我敢肯定这是我第一次对女生大喊。
这是很粗鲁的野蛮行为，但那又如何？现在驾驭我的不是理性而是炸锅似的奔腾的情绪。
我瞪着霍林清低沉喊叫：“你懂什么……！”
她睁大眼睛，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激动，或者对她这么暴躁。可是我已经没有闲暇管这些事了。
“我就是一个废物，没用的废物！你说不对？错了！于残说的是事实，十几年来我的人生就是毫无用处的没有价值的人生，而你凭什么，有什么根据，断言我不是‘那种人’？！”
傍晚的公园很冷清，因此这里只有我的怒吼声在响亮，然而霍林清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我。
那是怜悯？同情？愤怒？害怕？
我不知道。
“不要自以为是了！你是错误的，伪善的，虚假的！”
我很清楚我说的是不合理的，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爆发的感情而说出的胡话罢了。
霍林清应当很清楚，并且她应该怒斥我才对。
可是她保持方才的表情淡然地说道。
“那为什么你现在是快哭了的脸？”
“————”
我屏住呼吸，迅速用手捂住脸。
很快我意识到这是承认霍林清的举动，转过身背对霍林清，不让她看到我的表情。
“……我不会再搭理你了，你也以后不要再管我了。再见。”
告别之语从嘴里蹦出，意外的很轻松，霍林清好像要说什么一样，嘴边刚发出声，我早已奔出公园。
那个时候她想说什么呢？我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结果，我从废物升华为一个懦弱的胆小鬼。
☼
我想起把买的东西送到霍林清家的约定时，已经到了隔天的中午。班里的同学们忙着准备文化节的活动，兴奋的心情直白地写入在脸上。
独自坐在座位上孤僻地吃着薯片，幸好其他同学丝毫不在意我这边。
回想昨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因而心中衍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老实说我很后悔昨天我对霍林清的表现，明明不给人麻烦、不打扰他人而活是我的座右铭，我却深深地伤害了她。
……如果能以更好的方式离别就好了。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这一天霍林清都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也有几个喜欢八卦的学生来问我：“咦？你们分手啦？”“女朋友怎么了？”等等。
“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啦，哈哈哈哈。”
我的笑声异常生硬，干巴巴的笑容很逞强。
不知不觉中，放学、时间到了。
拿起书包往往学校正门走，可是在门口处发现了一名意向不到的人。
“霍林清？”
那就是一天不见的少女。
“哟！”
她依旧是灿烂的笑容，炯炯有神的眼神。
这令我哑口无言。
“怎么了？”
“……不，没什么。”
说起来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呢。
在路上，我们背对着晚霞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俯视着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偷偷往旁边瞟了一眼，旁边的霍林清像往常一样嘴边叼着一根百奇。
她的态度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呢？难道是顾及到我的感受才这么装的吗？不对，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不会做这么模棱两可的事情。
那么她的这种再平常不过的态度到底是……？
“那个啊，其实我爸爸之前告诉过我。”
霍林清嚼着百奇，娓娓说道。
“……什么？”
“关于你的事请。不过他没有讲清楚，只是告诉我不要接近你，说你是什么‘危险的人’。”
“是吗……”
一方面来说他说的很正确，和黑社会的人扯上关系的确没什么好处。更何况她是警察的女儿，更应该注意安全才行。
“所以我很生气地对他说：‘别说他的坏话！安永杰才不是什么危险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像他这么消极的人怎么可能是危险人物啊！’”
霍林清给我演示了一番当时的情景，哑口无言的我很容易就想到当时霍忠晴荒谬的表情。
“……你，对他说了这些话？”
“对啊，因为太生气就没来得及听说明呢，但是昨天那个于残的人说的话就解释一切了呢。恩恩，原来如此。”
“……”
让人无语。
“你……不觉得讨厌吗？不觉得生气吗？”
“为什么？”霍林清歪着头问道。
“不，因为我之前没告诉你这件事啊……而且你的爸爸是警察，不是吗？而我是【青】的头领的儿子……”
我越说越小声，不知为何，我在害怕着。
害怕她真的会讨厌我，对我生气。
“这有什么关系吗？”
“唉？”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身世、家世、出身，这些对安永杰这个人有关系吗？不，你就是你，我也一样，我就是我，不管什么黑社会还是警察。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
“——不对……！我才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一个废物啊！我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安永杰——”
温暖的触感。
柔软的双手紧贴着我的双颊。
近在咫尺的五官，传来温热的气息。
对方是活生生的人类，而且是女生的事实，我再一次意识到了。
她凝视着我的双眼，我可以看到她眼睛里的自己。我是显得多么狼狈，多么没救。
“爸爸告诉我了，你在八年前被逐出了家门。那个于残也说过八年前你对他做了些什么，所以才是去了继承人的资格。我可以确信，你的这种自我贬低的自卑性格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平常的话，对于她这么刺耳失礼的话语，我明明会感到生气，然后气冲冲地无视她直接回家才对。
但是此时此刻，我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她。
仿佛我深陷于泥沼一般，无法挣扎，无法自拔。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双手。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度。
“所以告诉我吧，安永杰。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被逐出家门，为什么和于残成为了朋友？”
她强而有力的手依然没有放开我的脸。
注视着她的眼神，又美丽又坚强的眼神，然后我明白了她是认真的。
不，她一直都是真心真意的，她本来就是这种女孩，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正义感强，理直气壮，贯彻自己的信念……
认为错误的事情，就一定要纠正。她就是这样。
所以我才要告诉她。
“……好吧。”
我轻轻地抓住她的双手，放了下来。
“啊……”
霍林清也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惊人的举动，红着脸收回了手。
我从未告诉过别人八年前的事情，霍林清有幸成为了我的第一次。
蔚蓝色的青空逐渐被红色渲染，最后变成橙红色的天空。
晚霞是一天中最让我感到痛苦的时候。
在夕阳下，秋风拂过我的面容，开启干燥的嘴唇，蠕动迟钝的舌头，震动短小的声带，微弱的发出声。
“事情还是要追溯到我出生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