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里的货箱，博卡松了口气，终于把杂货铺的商品全部搬进里面了。
拜尔德今天突然受到了阿尔比恩北方一个城镇的邀请，到那里去短期授教。所以这几天家里只剩下辛希雅她们。这些体力活，自然落在了博卡的肩上。
辛希雅也累得汗水淋漓，几丝秀发，被汗液黏在皮肤上。散发着这个年龄的女性，特有的荷尔蒙气息。看着她被浸湿的衣襟，博卡脸有些发烫。
“你怎么了，博卡。”辛希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不、不，没什么。”慌张地低下头。
“博卡。”辛希雅忽然走近他，“你怎么脸红了。”
“有的热......”
“不会是发烧了吧。”
辛希雅用手摸了摸他额头，可能觉得这样感觉并不准确，辛希雅踮起脚，突然把自己前额和博卡贴在了一起。
“还行呀。”她说，“是不是你太累了。我不该让你干这么多活。”
“不是的，我、我没事。”博卡羞愧地支支吾吾。
“博卡。”辛希雅又语重心长地说，“工作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哦，去公爵府邸，可不要太马虎。”
“我知道了。”
“克拉尔公爵，在七年前的传染病爆发时期，他几乎倾尽了家财保护国民，是他帮助了拜尔德和药剂学院的医生们，研究治愈疾病的药品。那位大人，是受到我们所有人爱戴的。”
刚才，博卡向她坦白了自己出去找工作，最后得到了艾格尼丝公爵书面聘用的前因后果。虽然在其他细节上，以及与珀西的遭遇都刻意淡化了。这些原因很可能会导致辛希雅禁止他出门。博卡原以为，辛希雅是不忍心见到自己委屈的模样，才勉强同意。到此刻博卡才明白，只因自己去公爵府邸就职，她很放心而已。
“博卡，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辛希雅为他擦汗，“要是觉得工作辛苦的话，你就继续在店里帮忙。反正现在家里人多了，我已经和拜尔德商量过了，你要是愿意，他会重新回学院就职，你就留下来帮我。”
博卡低着头，心情有些复杂。辛希雅和拜尔德对自己实在太好了，但正因如此，他更不愿意再去拖累他们夫妇。他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座主城立足，和艾莎生活。
“我、我去洗澡了。”
“去吧。”辛希雅柔柔地笑着，“还有，刚才打了你，应该很疼吧，对不起。”
“不要紧.....”
博卡不知所措地走开了，和辛希雅独处的时候，他总觉得坐立不安。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阿尔比恩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从前几天就到了洗凉水的节气。
辛希雅她们都在房间里入浴。但博卡是男人，所以比较随意。杂货铺后面就有口井，拜尔德请匠人在这里打的淡水源。博卡脱掉外衣，就将冷水往头上淋，感觉非常舒爽。艾莎她们喜欢用温水，可能女性不喜欢这种冰冰的感觉吧。
博卡把衣服都洗了，还有艾莎的一些衣裙。不能总是麻烦辛希雅，做人需要有自己的底线。
艾莎应该已经睡了吧，她的就寝时间很早。虽然和博卡一样，有赖床的毛病。
干完活，博卡就上了楼。
然而，当博卡准备进入自己房间，隔壁的拉门突然打开了。
少女就站在那样，面无表情望着他。
艾莎这幅冰冷无神的模样，博卡已经有很久没见到了。仿佛回到了他们相遇的那个雨夜，那时的艾莎.拉赛特。
“博卡。”
“嗯。”
两人的交流有着莫名的默契。
“我做噩梦了。”
“要一起睡吗。”
艾莎摇了摇头，幽幽地说：“是不好的事情，你要当心。”
博卡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她，隔了会他才回答：
“知道了。”
第二天，博卡帮辛希雅把货物的摊摆好，吃过早餐之后，才出发去利森街道的艾格尼丝公爵府邸。信件里要求博卡在今天过去，所以他也就按照上面的行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早晨开始，梅尔商店街就有许多骑士带队的士兵在巡逻。幅度比以往频繁，而且人员明显增加了。士兵还在盘问那些过路的人，凡是外来口音，都要求被出示合法的入境资料。但博卡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以为只是普通的失窃案件，商会向治安管理机构会提了意见而已。
可等到了他去利森街道的途中，才发现，整个主城都处在这样的状态下。
到底是怎么了......博卡都忍不住冒出疑问。
而且越是靠近宫殿的上方，戒备越是森严。博卡在途中都被盘问了好几次，但因为拥有在主城安居的合法资格，他并未引起多余的怀疑。
博卡到了艾格尼丝公爵府邸，在通报了门口的卫兵后，总管出门迎接了他。
总管和博卡寒暄了几句，似乎想打消两人间先前的不愉快。接着，总管就开始为他安排具体工作。
艾格尼丝府邸的花园管理，从门口到大屋的草木，已经有名在负责的老者。博卡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负责给那位老人打下手，干些杂货，至于修剪和养护，都是老人的工作。而且博卡被明令禁止使用高枝剪之类的园艺工具。花木种植虽然简单，可想让它们茁壮而绽放，却是门技术活，需要贴心的料理。
在中午烈日当头的时候，博卡拎着水桶一株珠浇水过去。
“不能撒太多，根会烂，太少也不行，因为叶子容易发黄。”
格纳爷爷那么说着。俨然将博卡当做了自己的学生。
博卡已经觉得非常庆幸了，至少自己还未见到阿丽娅。他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她。工作也不算太累，自己的上司，格纳爷爷也是个和善的好人。
其实博卡得到这份工作，有过犹豫。因为阿丽娅当时看他的眼神，甚至到现在还能令博卡心口冒冷汗。那股寒气直逼他的心脏，似乎将所有都冻结了。但博卡又想了想，自己无法在这里退缩，才来阿尔比恩不到一个月，就遇到了这些事，那么以后呢？难道自己终究选择逃避？博卡认为这应该否定，他需要建立胆识和勇气去接受未来。这也成了他在这里工作的初衷，而不是金钱。
珀西大约在下午，偷偷摸摸来找博卡了。
似乎因为阿丽娅聘用了他，珀西的兴致像是特别高。带着两幅尤龙木弓箭，嚷着要博卡教他。其它佣人见到皇子殿下，居然围绕着名新到的园艺学徒，兴奋地上蹿下跳，全部傻眼了。连博卡的老师，年长的园艺师格纳爷爷，都惊到把手里的高枝剪掉了。
但反正下午没什么事情，博卡经过格纳的同意，索性就认真用自己的方式去辅导他。
尤龙木弓并不适合珀西这个年龄，他需要把更加小巧的器具。正好公爵府有制作的材料，博卡就用小刀现场替他做了把。哪怕做功十分粗糙，但总比他使用成年人的弓箭要好得多。至少珀西可以满弓拉开，提高精准度。
这可算是把他乐坏了。博卡不禁认为，珀西是个给糖就可以让人贩子拐走的蠢货。
“放缓自己的呼吸。”
“明白！”
“用两只眼睛凝视目标。”
“是的！”
“让箭去寻找，去聆听猎物的呼吸。”
“知道！但是目标是靶子而不是猎物啊，师傅。”
“不要讲废话。”
“嗯！”
“放。”
咻！离弦的箭飞了出去，射中了靶子的边沿。
“哇！我射中了！”
博卡叹了口气，珀西在失败了十几次之后终于成功了。为了适应新弓，他手背都被弦弹得红肿了。不过他的命中率也确实有上升，毕竟摆脱了不适合自己的器具。而且说实话，他的基本功也有够烂，这种程度居然妄想在港**盘子。
两人的相处并未持续太长。首先太阳开始落山，到了博卡下班的时间。其次是昨天带走珀西的那群人又出现了，几乎用强硬的方式掳走了他。嘴里依然说着：“殿下请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格纳爷爷年纪大了，博卡也明白尊敬长辈的道理。在收工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去储物间放置工具。
听佣人说，阿丽娅近期住在艾格尼丝的另一处房产，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公爵下的命令。但正因如此，博卡在这里才不会觉得太拘束。博卡不是讨厌阿丽娅，而是，有些畏惧。阿丽娅的眼睛，充满了冷漠，令人难以猜透她的内心，她仿佛拒人千里，将自己封闭在其它的空间。阿丽娅的瞳孔里，没有欲望，不存在期待，只是静静凝望着这个世界。而博卡害怕寂寞，恐惧孤独，失去记忆之后，就开始寻找和自己有关的人。她与他截然相反。所以，博卡才会惧怕她。
似乎有什么声音。博卡灵敏的听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踮起脚往窗户里望了望。房间里有三个人，坐着的克拉尔公爵和名高瘦的中年男人，伊恩则站在旁边。
“他们回来了，是在找我们。”公爵沧桑的声音。
“但已经过了这些年......”高瘦的男人说。
“布滋，那是我们的罪孽，我们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请不要这样，公爵阁下......为了国家...尼洛斯......”
里面的隔音效果很好，就连博卡也只是听到断断续续的交谈，只晓得其中有人叫布滋。但偷听是不对的，他甚至都能看见艾莎鄙夷的脸孔。何况这又没多少意义，公爵他们谈论的国家大事，和博卡的关系，如同月亮的水塘影子。博卡也就不打算停留，晃晃悠悠走出了府邸。
巡逻士兵的人数依然没有减少，连带队的骑士都还在。博卡倒是不担心盘问了。他有在阿尔比恩的合法身份，即使父亲走私过布料，但罪名已经被撤销。博卡有着书面上十分良好的出身。说起来，他今天还从总管那里领到了公爵府的从事资格，被质问的时候，只要将这个出示，比别的东西要有效多了。
昨天回家，因为知道博卡没钱了。辛希雅给了他60尼尔的零花钱。虽然博卡推脱加拒绝，但她硬是塞给了他。
想给艾莎买瓶果酒，她最近瘾头很厉害，因为博卡口袋穷了。但左思右想，这样会不会对不起辛希雅。毕竟这是她的钱。而且辛希雅不准艾莎碰酒，上次艾莎被她抓到在偷喝，不仅受到了大声责备，头上还被揍了个大包。艾莎.拉赛特为此差点挂下了眼泪。看得博卡忍俊不禁。
正当博卡在走在夕阳下，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
是一名有着火红长发的少女，站在广场上。熟悉的背影，俏丽的侧脸。
特蕾娜！
博卡欣喜若狂。慌忙跑过去。
“你、你在这里......特蕾娜。”博卡的语气难掩兴奋。
似乎十分惊讶会遇到博卡，她微微张着嘴。淡红色的朱唇，散发着着迷人的色彩和芬芳。
“我随便逛逛，倒是博卡，已经找到了亲戚了呢。”她说，“阿伯特哥哥都告诉我了。”
“我现在已经工作了哦！”
博卡认为有工作是件令人自豪的事情，他想在这名少女面前炫耀。
特蕾娜皱了皱眉头。这里依然属于宫殿的辐射区域。上等官商居住和生活的街道，博卡会在，就已经使她觉得很奇怪了。
“你在附近工作吗？”
“嗯！我在艾格尼丝公爵的府邸。”他说，“协助园艺师管理庄园的花木。”
特蕾娜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霾。非常浅显，可博卡并未注意到。
“艾格尼丝......”特蕾娜喃喃自语。
博卡高兴起来，就容易忽视自己的周围。他压根没有察觉赤发少女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特蕾娜习惯性把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诶，特蕾娜，你带着剑？”
她从沉思中忽然醒悟，说道：“这个么？”
“是啊。”
“每个旅行商人都会剑术，就连女人也不例外。”她掀开被长衣遮住的部分，露出柄细剑。
“哦、是、是吗。”
即使特蕾娜这么和博卡解释，他也只是认为这名少女在开玩笑而已。她身高还可以，但纤小的手腕只有博卡的二分之一，他完全无法想象，特蕾娜挥舞兵器的姿态。作为哥哥的阿伯特剑术出色，但妹妹特蕾娜，恐怕只是在贪玩。
“带着剑没关系么。”他问，“外乡人是不可以带武器的么。”
特蕾娜歪着头，隔了会，露出副有点俏皮的表情：“博卡，我的家乡在阿尔比恩哦。”
“诶？！”
博卡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提起旅行商人，就会使人联想到外乡人。难怪特蕾娜会在白天就带着长剑四处晃悠。但为了避免被过于盘问，她依然用衣裙大致遮住了佩剑。
“直到十岁，我还生活在主城。”她解释，“七年前才和哥哥一起离开。”
“我小时候也在这里住过。”博卡慌忙说，“可能以前还遇到过特蕾娜呢！”
从两人年龄计算，他们相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博卡这么说，只是在试着和特蕾娜找到共同语言。
特蕾娜笑了笑，说：“或许正是这样，我才觉得博卡有些亲切呢。”
“嘿嘿。”博卡不好意思挠着头。
夏阳已经沉入了远处的海面，暮色开始逐渐笼罩。在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聊了很长时间。博卡傻里傻气的表述方式，在特蕾娜眼里，看上去居然也十分有趣。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特蕾娜说，“他们应该在等我了吧。”
“哦哦。阿伯特会着急的，那你快回去。”博卡又说，“要么我送你。”
“不用了。”特蕾娜说，“我可是名剑士哦，很强的。”
“是吗......”博卡有些失落。
“但作为好意的回礼。”特蕾娜从袋里取出瓶液体，“这是云草制作的香水，送你。”
瓶子上绑着红色丝带，象征着特蕾娜火红长发的颜色。
“谢、谢谢！”博卡兴奋得手足无措。
特蕾娜面朝着他，向后退了两步，说道：“改天见，博卡，我住在南区第一条街，那间黄色的旅馆。”
说完，她逐渐消失在了夜色里。但特蕾娜如同银铃般的笑声，依然在博卡的耳边环绕。
博卡是个不善言辞，沉默寡言的人。但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快。那名少女的缘故吧。热情洋溢的她，或许正好属于博卡的向往和追求。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博卡就闻到了股刺鼻的味道。有点涩，带着强烈的腥气。等到特蕾娜离开，他终于真正意识到。
像是生物体内的某种液体弥漫的气息。
话说，前面的小巷子，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的脸都有些难看，捂着鼻子，在面面相觑。有几个人在说着什么，似乎是想往前瞧瞧。
但这几个男人，头刚伸进阴暗的巷子里，就开始剧烈呕吐起来。人群里还有女性发出了惨叫。
到底怎么了？好奇心驱使着博卡，他挤上前，想去看个究竟。不然等卫兵到了，所有人都会被驱离。
那股腥味更浓烈了，越是接近暗巷，刺鼻的味道就越充斥着鼻腔。
周围的人，都在恐惧。
他看见了一只脚，被鲜血浸染的断肢。而博卡视线再往前移，他胃里的酸水就直往喉咙口冒，因为那些血肉模糊的器官，已经溅满了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