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滴到了博卡的额头上。
阴暗潮湿的下水道，他们凭借着地面缝隙透出来的光线，在缓缓前行。
洛拉的夜视能力十分出色，她几乎不受阻碍，走在博卡旁边。
但博卡却单手扶着墙壁，生怕踩空。
“你能从这里找到路径？”洛拉显得有些好奇。
“嗯。”他点头，“因为一点意外。”
特蕾娜他们，曾经蛰伏在下水道里。阿伯特手里有错综复杂的下水道设计图，主城的任意地点，都可以从这里找到。而他们消失之后，博卡最终在那里得到了图纸。
不过比起这些，博卡侧脸颊还在火辣辣地疼。
他答应洛拉请求的同时。艾莎跑过去拿着张板凳，把自己垫高，身形与博卡持平。接着便干脆地给他来了记耳光。
因为艾莎原以为博卡会拒绝，但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她之前费劲口舌，却依然毫无用处，把她气得眼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你知道卢平在那里？”
“是的。”她说，“所以，你需要带我去。”
“这也是占卜的结果？”他又问，“包括我在内？”
“没错。”
“这就意味着，我是以你的占卜为基础，在赌上性命。”博卡自嘲地笑着。
“并不是这样简单，它是我们信仰的衍生。”她的口吻坚定，“占卜是阿米尔的旨意，是我们与那位大人的维系。”
“如果我们在那里找不到卢平呢。”
“我会认为，那也是阿米尔的意思。”
......
“她不会犯错吗...”
“她的错误亦是正确。她是这个世界的主体，她的所有行径即为唯一。”
听完洛拉的讲述，博卡彻底无话可说了。他们的信仰，远比正常人要虔诚地多。从言语里，博卡就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洛拉之间缺少些东西。仿佛永远也无法填补。这是意识上的层次差距，在精神领域，他们完全属于两个平面。博卡想起了海伦，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戒严以后，王城都会被封起来，在事件结束前，两人恐怕都难以见到。
他这次又意气用事了。如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延误婚期还是不要紧，牵连的人未免太多了。要么把洛拉送到那里，自己就在下水道里折返吧？他心想。
然而，米娅呢。她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吗？博卡不懂，他不能理解卢平，更无法原谅他。居然为了报复这些龙人，懒杀无辜。米娅好不容易有了治愈的希望，她渴望活下去，却莫名惨死。
但即使如此，他又能做到什么？向卢平咆哮么？自己背上的弓箭，也打点猎的本事了。除此之外，他几乎一无是处。
难道自己真正该做的，不是该听从艾莎，躲在家里，等到风波过去了，和海伦好好过日子么？博卡使劲砸了两下脑门，他在理性之间挣扎。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又试着和洛拉聊天。
“你找他做什么，报仇么。”
其实洛拉的理由，才是现在的关键。
“不，我去传达。”
“什么？”
“有话想告诉他。”
“仅此而已？”
“嗯。”
虽然洛拉已经提过，他刚才以为是措辞，但再次询问居然又是同样的回答。
“你、”博卡生气了，“我要回去了。”
洛拉并未阻止，而是目视他走出几步。
“等等。”突然制止道。
“不要。”博卡说，“你在捉弄我。”
“博卡。”她的语气似乎变了，“你听。”
察觉到气氛的转变，博卡停了下来。
下水道里有声音，起先很轻，但渐渐在响起来......盔甲的声音。
在静得可怕的下水道里，脚步声在他们耳边不断回响。
博卡甚至可以听见，对方腰间的佩剑，和铁甲产生的摩擦声。怎么回事？难道下水道里，也有士兵在巡逻？但他们不会单独行动才是。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趁着还未被发现，博卡拉起还站着的洛拉，朝着反方向，开始狂奔而去。
“没用的。”
被博卡拽着的洛拉，轻轻地说着。
“什么东西啊！”
“我们逃不掉的。”
“诶？！”
博卡还没反应过来，他前方的转角，突然冒出名穿着盔甲的骑士。他吓了跳，想停下来却在湿滑的地面摔倒了，掉进了阴臭的水沟里。
“咳咳咳！！”
博卡喝了两口，剧烈咳嗽着。
“怎、怎么回事。”他喘着粗气，“不是在反方向吗。”
黑发的骑士没有说话，而是板着严肃的脸孔。
这个人，博卡见过。当时在大剧场，阿丽娅代替自己和阿拉斯托决斗，在关键时刻，他和伊恩还有其余几人，联手阻止过他们。不仅如此，博卡在坊间也听过他的传闻。王室直属的十三位骑士长之一，雷德。
“你们？”
雷德像是在确认，他点燃了个火折，向博卡他们扔过去。瞬间燃烧的折子，照亮了下水道。同时也令他看清了洛拉的面孔，以及她颈部的鳞片。
博卡立即爬起来，把火折丢进了水沟里熄灭了。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找到了。”雷德抽出了他腰间的短剑。
他的武器和其他人不同，是精巧的短刃，但模样却更加宽厚，而散发着寒意。
“躲在我后面。”
博卡说着，架好了他背后的弓箭。
“你想干嘛。”
“你觉得呢。”雷德阴沉着面色。
博卡的额头滴下了冷汗。他们保持有一定位置，但距离再近，弓箭便丝毫没有威慑力了。
“快走！”
与此同时，博卡拉开了自己的弓弦。他的箭疾，全部是自己加工而成。曾经作为猎人的习惯，令他的箭颇具特点。尾部均匀的羽毛，以及细小的头部，能够悄无声息地撕裂空气。尤其在漆黑的下水道里，视觉无法发挥主观作用，它会变得更加致命。
如果是在上面，博卡不会有胜算，但现在可难说了。
咻！
弓箭离弦。
雷德睁大了眼睛，他即刻意识到自己目光难以捕捉。勉强侧身躲过。
只可惜，博卡的动作要比他快上许多。随着咔一声，雷德的肩膀，刺入了两支箭。然而，箭只是扎入了护甲，并未伤及皮肉。
“快跑啊！”
博卡催促洛拉，可她依旧站在原地。
这个人，居然没有下死手。刚才明明有机会射中要害，却瞄准了关节而已。
雷德不禁笑了，他原来还轮得到别人手下留情。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再被小瞧，可对不起骑士长的称号了。
他闭上了眼睛。
接着，用听觉去捕捉。
啪！雷德挡住了飞速而来的箭。咔！咔！咔！
又是数支，尽被劈开。
博卡慌张了，手抖了下。而雷德瞬间就抓住了机会，猛地冲上去，反手用剑柄捅到了博卡的胸口，将他凌空击飞出去。
他翻了几个跟头，痛苦地站起来。
但剧烈的不适，又令博卡狂吐起来。呕吐物里，还带着许多血。好像有点波及肋骨的旧伤口，把他疼得撕心裂肺。
“你没事吧。”洛拉抚摸着他的背脊。
“当、当然有事，你都这样了。”他说，“你瞎啊。”
洛拉咬破自己的手腕，送到博卡嘴边。
“喝了它。”
博卡立即把嘴伸过去，把血液舔干净。使疼痛缓解。
而这时候，雷德已经把剑抵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要...干嘛，咳咳。”博卡口齿不清。
“米娅公主死了，当然是要你们的命。”
“不、不，听我说。”他捂着胸口，“米娅，不是他们干的，是卢平，那个阿拉斯托。”
现在所有的解释，似乎都这么无力，全然像是无谓的辩解。可固执的博卡依然不愿放弃。
但。
“我知道。”雷德却这么回答。
......
“...什么...”
“阿拉斯托谋杀了米娅殿下，嫁祸给龙人，我们在事后不久，已经找到了证据。”他说，“我们接到情报，阿拉斯托在安哥拉和某位企图颠覆两国，挑起战争的大臣关系紧密，而且，我们在米娅殿下的手里，发现了纤维，那是安哥拉贵族才穿戴的织物。”
他是个心地善良人。因此，雷德才会告知他实情。至少在临死前。
“这不就行了吗！”
既然王室已经找到真正的凶手，已经失去了继续围捕龙人的理由，而且必须还他们清白。
“但命令依旧被执行。发现龙人，一律斩杀。”
博卡愣住了。他完全搞不懂了。
“因为，阿尔比恩和安哥拉的同盟，以及经贸极其重要。”洛拉沉默地开口，“一旦事件公布于众，必定会引起恶劣的影响，甚至是战争。所以，我们成了替罪的羔羊，对吧。”
“你比他聪明。”雷德语气平淡，“这是陛下的命令，在执行龙人肃清的同时，秘密解决掉阿拉斯托。”
这就表示，事实上现在主城全力戒严。并不是围困龙人，而是在找卢平。
博卡彻底震惊了。为这些，居然要以龙人们整个种族的存亡，作为代价。这些曾经在七年前的传染病期间，拯救了阿尔比恩的龙人，现在却要遭受恩将仇报。
“所以，请原谅我吧。”他说，“你们得去死了。”
雷德举起他的短刃。不过，他迟疑了，逐渐皱起了眉头。
他抬起头。
又一个人，出现在下水道里。她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黑剑。
“阿丽娅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