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景象持续着，幽瞳的少年依旧在挥舞他手中的凶器，将一个个无辜的生命残忍葬送。若不是身体里地圣灵力一瞬地空虚了不少，我大概仍未能从那残酷却真实的幻境中挣扎出来吧。
幻术因我的惊醒而瓦解，我稍微反应了一下后，讶异地感知起身体的状况。
「圣灵力突然……」
没有错，那种被某个相连的存在忽然分走一大部分力量的感觉，毫无疑问是和我有着契约的圣剑的某一位发动了什么夸张的术式才会造成的。
即使还未从方才的幻术彻底醒转，我还是连忙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么说的话，有可能在这种时候发动大型术式的只有……
「……雷姬？」
没能从道场里寻找到那熟悉的金色身影，我微微一愣，随即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注视着我的冥月。
「冥月，雷姬她……其实没去什么图书馆吧？」
「……是的，主人。平原小姐现在……正在和『魔剑』战斗。」
还未等我咀嚼完冥月话中的意思，后者便紧接着以严肃的口吻道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也差不多该和您说明『魔剑』的事情了。」
「……可以吗？把那件事告诉我？」
带着半分不解半分惊讶的表情询问冥月，我的语气随之变得凝重。
毕竟，从她们一直向我隐瞒「魔剑」的相关信息这一举措来看，冥月接下来要向我坦白的，肯定是什么危险而棘手的事情。以她们那种爱操心的性格，应该是绝对不愿意和我说这些事情的——这一点我之前也猜到了，为了不反过来给她们添麻烦，我也一直相信着她们，没在这些事情上多问过什么。如今，冥月却下定决心告诉我「魔剑」的信息，而能让她那么做的唯一理由，只有——
「事到如今，我认为主人有必要知道这些了。说来惭愧，现在的事态，已经不是我们能把控的了。」
冥月以愧疚的表情向我深深鞠躬道歉。
——在情况超出圣剑们的控制范围的时候。
之前不肯和我说，大概是因为雷姬他们不想让我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并且有把握自己解决一切。然而不知因为什么情况，那个「把握」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所以雷姬才会瞒着我去对抗那至今正体不明的魔剑，才会有冥月和我现在的对话吧。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那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十分危急的。
「不，与其说是你们的责任，倒不如说是我这个剑圣不够称职，没能帮你们承担这些事情。」
我试图将冥月扶起，但她娇弱的身体却执拗地坚持着，不肯直起腰来。
「请让我向您道歉，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导致的。」
一向旺盛的责任感在这时体现无疑。冥月语气低迷地责备着自己，丝毫没有平时那深谋远虑的从容。虽然不太清楚现在的事态到底有多严重，
「怎么会，冥月你也是为了我着想不是吗？所以根本不是你的错啦。」
「不，不对，如果，如果我能早些向您说明这些的话，可能效果比现在才说要好很多……而且就连那个平原小姐也因为我……」
「冥月。」
我半蹲下，轻轻拍了拍冥月的肩膀，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打断了她的话。
「以前，师父对我说过：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是自大哦？」
「诶……？」
「冥月没犯什么错，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我明白了，如果主人是那么希望的话。」
「嗯。」
「简单来说，『魔剑』，就是和我们『圣剑』相悖的存在。」
「相……悖？」
「是的。如果圣剑诞生的意义是协助剑圣抵御魔灾，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的话，那么魔剑诞生的意义……」
说到这里，冥月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魔剑的行动准则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使用自己的『傀儡』，然后……将剑圣抹杀。」
「什……？」
意料之外的话让我惊讶地漏出声。
「一旦剑圣出现，魔剑就会紧接着苏醒，接着参照她们那唯一的行动准则活动，达成之后，便再次进入沉睡——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她们所做的一切了。毫无理由，周而复始地，十几万年来都是如此。」
「喂喂，这不就是……」
「是啊。」
紧锁着眉头，冥月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简直就像是在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一样。」
和圣剑相悖的存在……么？
「原本我们已经将魔剑封印，理论上来讲，只要封印阵没被破坏，她们是没有机会挣脱出来的才对。但这个时代的圣灵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异常稀薄，所以才导致封印阵无法得到补充进而松动的吧。」
冥月说着，构建了一个微型的封印阵，然后将其周围的圣灵力抽干，结果没过一会儿那个阵便消散了。
「而且，魔剑的实力和圣剑是持平的，但她们所选择的傀儡却能因她们的能力无视疼痛和身体的极限，从而在力量上超越剑圣。前几代的几位剑圣也是因此被魔剑的持有者消灭的。」
「所以你们才一直向我瞒着这件事么？」
「是的，十分抱歉，我们只想在魔剑尚未觉醒前将她们再次封印。但是……」
「……已经觉醒了……么？」
「……是。」
也就是说，本来想瞒着我把魔剑封印，结果魔剑比预想中活跃起来的时间提前了。
「原来如此，大致情况我是了解了，但还有个疑问……」
我不禁想起了那天晚上和焱萝的对话。
——「所谓『圣剑』，说到底是什么啊？」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要帮助剑圣呢？那样的生存目的是谁赋予的？」
对于我的发问，冥月回以意味深长的轻笑。
「那么，是谁赋予的呢？说不定，唯独在这一点上，我们和魔剑是相同的呢。」
也就是……冥月她们也不知道的意思……么？
「……真是不讲理的事情啊。」
「没错，很不讲理，但我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于我们圣剑来说，不论性格如何，『协助剑圣维持世界的平衡』是最优先的行动准则。」
「那只是被强加上去的约束吧……冥月你们不会觉得厌烦吗？」
「啊啦，起初也质疑过为什么自己要被这种东西约束呢——不过那是遇到主人您之前的事情了。」
「哎……？为什么这里会提到我？」
「呼哼哼……谁知道呢。那么，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
冥月发出难以捉摸的轻笑，接着转移了话题，看来是不想谈下去吧。
「主人，虽然很唐突，但我现在必须要问您一个问题。」
「……关于刚才那个幻术里发生的事情么？」
瞥见冥月点头的动作，我枕着双手，望向天花板，回忆起刚才在幻术里看到的一切。
「说实话，还是没什么实感呢。」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突然被告知自己以前曾经杀过人的感觉一样，充满了不现实感和违和感。
「不过，就算我曾经试图遗忘那段记忆，毁了『鸣雷绝剑』的也的确是我。不论再怎么想忘记，这种真切的罪恶感也绝对不可能消除。」
「……让主人您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十分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啦。倒是我很想感谢你，冥月，谢谢你让我想起这些。」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之前就决定，要抛弃过去的一切，努力地在这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我讨厌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也讨厌『幽瞳的剑圣』这个身份。因为早就习惯强迫自己忘掉痛苦的回忆了，产生这种想法之后，那些本就被我刻意忘掉的事情，也因而即将不复存在了吧。」
我看向自己的手。很难想象那是一双曾经屠杀过一个村镇的手，但那上面却确实地沾满过血腥。
我用力将手掌攥成拳。
「我在逃避，但是逃避是不对的。光是逃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冥月，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那个幻术不但让我想起了那段回忆，同样也点醒了我。一切的一切，只是逃跑是什么都做不成的，不去面对的话，永远都会止步不前。
「我是剑圣，应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就算是『杀人』？」
「……啊，没错，不管什么都一样。因为犹豫什么的没有任何用，只会平白浪费时间而已，而且我很笨，所以也不会再思考多余的事情。不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的。然后……」
我闭上眼，做好觉悟，接着让思想猛的迈出之前的混沌。
「把一切都解决之后，再和你们一起昂首挺胸地面对新生活吧。」
「……主人您能这么想，我也就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了。」
会心的微笑浮现在冥月脸上。她转过身，将手上的阳伞撑开，搭在肩上——那是她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做的动作。
「不……该说不愧是主人吗？这种程度的迷茫根本动摇不了您呢。」
「嘛，虽然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啦。」
「我可以问您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觉悟吗？」
「那个啊……我是剑圣哦？」
「哼嗯……真是主人风格的回答呢。」
冥月斜侧过头，眯着眼，向我露出往常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过我一直很喜欢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