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厌生疑 疑而见异

作者:名和行年 更新时间:2015/11/3 20:08:53 字数:4104

我这次去绫见家鉴定脱漏的文字,本以为只是翻阅资料,做些脑力劳动,但没成想,事实上我们还一起去了老先生的荒园,在几处地点间来回奔波了一趟。计划外的行动使我的体力大有消耗。返程时的我,虽然仍坐在末班电车上,但绝不比来时那般精神奕奕,而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休息日的傍晚,倒也没周末下班的那股骇人的客流高峰,车厢内也并不拥挤。我坐在座位上,耷拉着眼皮,任广播与同行者们嘈杂的交谈声从我的耳际飘过。这趟车的终点站便是霞浦,就算睡了过去,到时也会被工作人员喊醒吧。我抱着安心的心态,开始养起神来。

“妈妈,妈妈,我要座——”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传入耳中,而言辞却令我暗自不快。这样的发言,完全可以推论出,这个小孩在家中备受宠溺,根本不知谦抑隐忍这个民族的优点。

而随后跟上的年轻女性,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装扮:深色的皮肤、色彩驳杂又干枯毛糙的头发、吓人的妖冶装扮、四肢五官的浓妆艳抹,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一副已然生育的女子的形象。

霞浦这种“田舍”的城市难以理解大都会的潮流,我这个地道的霞浦人,价值取向似乎也和城市一样透着浓郁的守旧之气。这个入时的女性环顾了四周,似乎最终的判断,是我这边的座位还有挤一挤,腾出点位置的空间,于是便走了过来,然后开了口:

“抱歉,能不能借一点地呢?”她向着这个方向说着。“孩子也走了四公里路,也很累了。”

没等她说完,我便自顾地缩了缩身子,让出了一小片地方。我自然不愿与这类人多打交道,所以我的第一态度是息事宁人。但我也暗中留有心机:让出的位置足够让小孩坐上来,却不足以坐下她这个大人。毕竟,这个小孩还是正常的打扮。倘若身边坐着这位入时派,我敢确信我并没有在浓烈的香水味中养神的自信。

“哎呀,谢谢姐姐。”这位潮人将自己的女儿抱上了座位,随即站在了旁边。尽管她身上那股摆明是刺激的香水味依然不时传来,倒也还在我忍受的范围内。我微瞥了一眼,确认了这个女孩大概两三岁,一脸娇逸。早已不快的我便在心中度下了一分伏线:一旦这个女孩做出什么令人生厌的举动,我必须有能击中要害的手段予以回击。

四公里,从口语来看,并非成五、成十,又或是“三四”、“四五”这类约数。所以这位女性口中所说的路程,乃是一个确数。四公里的一个终点是电车的某站,而由于道路的曲折,出发点是四公里半径的圆内的某个不确定的点。同时,我可以确信这个四公里的判断来源于这名女性自己的计算,而非轨道交通的里程。倘若是后者,四公里之内是定然有其他车站的,那位妇女只要在那一站上车就行了。因此推论,四公里的道路上,并没有发达的公共交通方式。

四公里的道路没有发达的交通方式,也就是说,只能通过步行或自驾代步工具来到车站。对两三岁的小孩而言,四公里也是一次长征了,这种骄纵性格更是如此。从“走”这个用语来看,她的母亲并没有使用什么代步工具。因此,在路上,她或许已经不止一次哭闹过让她的母亲抱着或背着她走。然而,从这个潮人的装扮和体力来看,显然她也没有这个能力。

一对母女走走停停地行经四公里,然后来到电车站,匆匆赶上了末班电车。电车很守时,步行这么长的距离坐电车,为何不在出发前多预留一点时间呢?或许她们在此之前有着更重要的目的吧。

这是末班电车,而且从绫见家返回霞浦的距离来看,我乘上电车时这一班也已接近尾声。尽管在之后还有其他班次的电车或许会经过这段线路,但这位女性匆匆乘上这一班,或许是在她的认知里,连接她的出发地与目的地的,就只有这一班电车了。这班电车的终点站是霞浦,而她的形象与霞浦相去甚远,一些推论也表明她对霞浦了解不深。这些因素让我更倾向于将她认定为一名外地人。

我在脑海中勾画出这样一个形象:女性,很大可能来自外地,两三年前生育,现在正带着孩子,乘坐末班车赶向霞浦。

之所以用赶,自然是在她的理解中,这种到霞浦方式是有时效性的。而且,常坐电车的人,时不时看两眼车站的时刻表,都能对霞浦开行的电车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从这里还能推论,她并不经常乘坐电车。

不常乘坐电车的她,坐上了一趟末班车。由此推论,无论是自宅或借宿,她拥有霞浦市内的住宿条件。否则,办完去霞浦的要事后,她必须返回。而她没有代步工具,又对电车系统不熟悉,这样的她,我很难想象她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晚上平安离开霞浦。

她没有代步工具,对霞浦的对外交通也不熟悉,但却在霞浦拥有住宿点。从绫见搬家的经验看,她只用了几个月,便对新城市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那么,只要几个月的时间,粗通霞浦也不是难事。于是她的形象,又可以增加如下判断:到霞浦还为时未久,又或是深居简出,不谙世事。从她那种刻意向他人昭示自己存在的打扮来看,这种乐于容姿者必然不会是一个常年蜗居的御宅族,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判断。

迁居霞浦,那么之前还有一处生活地。对了,从之前这个人说她的孩子走了“四公里”这个确数来看,她对那一带比较了解,因而能在曲折的道路中边走边数出准确的四公里。之前也有判断,这名女性的步行沿途并没有多少交通方式,所以,又可以进行推论,这名女性的出发点及路程,很可能是从比较偏僻的乡村,行走若干路程来到车站。如果是在城市中穿行,孩子的哭闹会令这位女性选择计程车代替这段四公里的步行。虽然她还可能因为失窃而无法坐计程车,但她一方面能乘上电车,说明她付了车票钱;另一方面在上车后又刻意找坐,而非急于报警。所以这种可能自然被我排除了。

偏僻的地方要丈量出四公里,比城市中笔直的道路更加困难。我由此相信,这段四公里的路程,她不止一次地来回走过,才能判断得如此精确。偏僻封闭的农村,这种大城市的装扮要比霞浦还不受待见。倘若她在那个地方出生成长,甚至都没有接触这种装扮的可能。因此可以推论的是,偏僻的地方只是她经常往返的地点,而依然不是她的落脚点。

一个都会派的女性,相应地也不会对“田舍”情怀的城市有多高的评价。那么,她多次往返此地,以至于凭借自己的步行与时间丈量出了四公里的距离,其理由便显得极为迫切了。我又模拟着这名女性的那位关系人的形象:居住在偏僻的地方,却没有沾染上这个地方排斥潮流的风气(这名女性的打扮绝非一日之功,而他与这名女性有着很深的过往,也绝非出于仓促)。故此,这个关系人可以判定为:有一定权势,而又上了年纪的人。毕竟,僻居乡里是一种急流勇退的表现,它并不适合还能打拼的人。

从二者的年龄差距来看,彼此间的过往或许也很容易联想了:这名女性是权势者所豢养的爱人。倘若是收养的子女的话,这般招摇的打扮想必不是这位权势者所希望看到的。

综合以上的揣测,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描绘眼前这名女性:生长在都会,沉迷时尚与潮流,或许还在夜店工作过。在某种机缘下认识了一名权势者并失足于他,有过一段时间被他包养的经历。两三年前,二人有了结合的结晶。在几个月前,二人的关系出现了过节。结合这个背景,这个过节也很容易推想:一方不满足于现有的平衡,而中断了这个金钱与肉体的交易。失去供养的女方,便带着女孩这个彼此关系的证明去权势者的所在讨要说法。过节既然产生,女方便难以继续在男方提供的爱巢中安生,于是,她在一番困顿后,在霞浦得到了某种救助性质的安置。

虽然这个社会上,爱人的存在往往是被默许的,但是毕竟还是在“默”的条件下。像这般公然地把关系抖漏出来,恐怕是权势者和他的身边人都不愿见到的。由此推测,这名女子无数次去那个偏僻的地方交涉,或许都吃了闭门羹。

心下既然有了这样一个盘算,我便打起了这样一个主意:从这名女性口中问出她的关系人来。从这名女性上车的地方走四公里,以此为半径画一个圆,其中可以作为权势者闲居的地点也并不多。我家除了一般的占卜,还兼有择居和风水的业务,判断这些对我并非难事。而权势者大多有某种迷信,他们在山水中营造幽居,也往往会慕名找上嘉茂家,所以,只要有些微的线索,应该都足以找出对应的那名权势者来。

尽管这一系列的思绪要描述起来颇费笔墨,但在我脑中闪过也只不过一瞬。那名女性把她的女儿安顿在座位上,我借着她重新站直的当口问了一句话:

“她看上去真可爱,能告诉我这孩子的姓名吗?”

第一句自然是违心的恭维话,用于打消对方的警惕。关键,则是在于第二句话中问法的暗示。我刻意用了有别于正常的“你的名字是?”这样的方法,而是改用了这么一个长句。它的第一个暗示是“把姓名告诉我”,在我挪动身体让座的时候,她的心内已经欠下了我的人情,我紧接着提出的要求,如果不伤及利益,她在内心里是不会拒绝的。第二个暗示是“姓名”。正常询问小孩,都是只问名,不问姓的。毕竟姓氏早已或是更应该从小孩的亲人那里得知。这个小孩的名字如何并不重要,我使用“姓名”这个问法,意在套出这个孩子的姓氏。

从对这名女性之前的推测来看,她对那位权势者是心怀怨怼的,而这个孩子又恰巧是她非婚生的骨血。我这句问话很可能便会触动她的隐事(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从而勾起她对权势者始乱终弃的怨恨。在这份心情的驱动下,无论这个孩子真实的姓名是随父还是随母抑或其他,她都会倾向于把那位权势者的姓氏说出来,以求发泄这份心里的愤恨。或许在她眼中,一个生人的询问,就算透露了姓氏也不会泄露什么隐情,而说出这个答案,则无异于再次给自己强调了一遍事实——这个孩子可是你的骨血,你得负起责任。

“她叫二宫山和子。”

二宫山?这可是我相当熟悉的姓氏了。连续与这家人打了许久的交道,虽说未见遍这一家的所有人,但我参加了致鸣老先生的七七祭仪,在那个队伍里,三十岁以下的女性我至少还都是认识的。这也让我确信,这名女性至少不可能是二宫山家的血脉,所以,这个姓氏应该来源于那名权势者。

我并没有再多问下去,毕竟我似乎探知了这名女性一个堪称难言之隐的大事——仅凭她的几句话。我起心探究,源于我内心对她形象的厌恶。心厌生疑,疑而见异,这便是我对她心情的变化。然而,这名女性与那位二宫山家的权势者之间,又何尝不是这一条心路历程呢?二人之间的猜忌必然来源于对现有关系的厌倦,而猜忌的结果只能使这个脆弱的约定冰消瓦解。

我突然涌起了去车厢的拐角取一份随意拿取的电车时刻表的想法,为这位不谙霞浦的女性提供一点我自以为是的帮助。于是,我感叹着“由厌而疑,由疑而异”这种悲剧性的宿命,站起身来。

待我拿着时刻表返回那里时,这位女子,已经坐在我的座位上,搂着她的女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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