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
卡德尔不出声。
而其他几人也沉默着。
交织的复杂心绪，让几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卡德尔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才放过了刚才的俘虏呢——这样的疑问压在艾琳娜心头。
要是刚才那些人向安德烈告密怎么办……不，卡德尔是想到了这样的情况出现，才会做出决定吧？
如果是卡德尔，一定早就做好了准备……
艾琳娜发现，自己早就依赖上了这个少年。
习惯了无所不能的卡德尔，以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有他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卡德尔不止替他们考虑战术策略，更要接下这些并非正义光鲜的责任。
战斗是残酷的，出了学院之后，艾琳娜很快地认识到这点。过去不管是清溪镇、萨拉山口、草原还是艾斯塔尼亚的省城，卡德尔都一人担负起了那些最艰难最残酷的任务。
杀人立威，屠杀俘虏。
自己和其他人未免也太狡猾了，总是一次次把这样艰难过分的抉择交给卡德尔。
按照卡德尔的意思来，我们也会服从——这样的话语里隐藏着推卸之意，如果卡德尔要动手，其他人并不支持他，只因为他是队长才服从。
他们享受卡德尔带来的胜利和荣誉，明知这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要做的事情，但会弄脏双手的事情都推给他，自己在一旁扮演着道德高尚的骑士……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少女瞥向旁边，发现米莉尔也有些犹犹豫豫。
而特丽丝一手一个地抱着刚刚获得解救的孩子，面色沉重。
或许特丽丝心中的负担更重吧，毕竟这次作战冒险，包括来艾森伯格的整件事，都是因她而起。
经历了一场惊险的胜利，可队伍的气氛反而变得压抑。
少女看着前面卡德尔的背影心想，果然，要说些什么才行……
下定决心的艾琳娜开口呼唤：“卡德尔。”
声音很轻。
少年沉默的背影停住了，而其他人也微微动容，跟着停下脚步——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开口似的。
“怎么了？”
“那个，谢谢你……抱歉。”
“嗯？先不说谢我，为什么要道歉？”
“诶……那个，我太自私了。把糟糕的，难堪的事情都推给卡德尔呢。刚才我说了过分的话……”
艾琳娜说出了几人的心声。
卡德尔依然没有做声，背对着他们。
然后……
“没事。我是队长啊，就该我来做决定。”卡德尔若无其事地说。
这话让几人不是滋味。
因为是队长，所以才让他面对这么不公平的状况。
因为是队长，所以他才要替大家担负起不愿担负的东西。
“可那是……抱歉，抱歉，我太狡猾了。是否要杀俘虏的决定，都推给卡德尔。”说着，艾琳娜的声音就有些走调。
一旁的大小姐也低头说：“那个，我，我也是啦……对不起。”
“我说你们啊……”卡德尔终于转过身来，一脸的无奈苦笑，“我们刚打赢一场，把人质救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庆祝，你们倒一个一个道歉了？”
他眼中毫无责备，仿佛平时几人胡闹时劝阻不住才露出的表情。
米莉尔凑上去，睁大绯色的眼睛，反复地盯着他看，看得卡德尔不耐。
“喂，到底怎么了？”
“咕呜……那个，卡德尔你不生气吗？果然还是很生气吧，故意这样撒谎吧。”
卡德尔翻翻白眼。
“你们把这个展示骑士仁慈道德的机会让给我，我干嘛要浪费？杀了他们。还是你觉得我喜欢杀人取乐吗？”
“没有啦。我知道卡德尔很善良啦，一定不会杀刚才那些俘虏的。”大小姐尴尬地辩解。
“那刚才你们阴沉着脸做什么……唉，难道都以为我要当着你们面挥刀砍人吗？”
“唔，那个是……”
卡德尔苦笑着摇头：“你们自顾自道个什么歉，我没明白。艾琳娜，刚才我问你，是希望你能来表演一番，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再饶过他们，好展示我们作为骑士的品德。你们误会成什么了？”
“诶诶，是这样吗……”
意外的回答让金发少女肩膀一跳。
其他几人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刚干掉了他们的同伴，就算饶过他们，仁慈高尚的话说得再好听，从我嘴里说出来也不合适吧？艾琳娜在学院不是很擅长对付这种情况吗？所以才问你啊。”
卡德尔解释。
原来是这样……
气氛一下就化开了。
“也就是说，卡德尔你觉得，不杀他们其实没影响？”基德追问。
“当然没影响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基德一脸怠惰地瞪着他：“那怪你没先说清楚啊，我的朋友。”
“演戏又不能当着那些俘虏说。”
几人面面相觑。
卡德尔咳嗽一声，收敛了笑容：
“各位。这次干得漂亮。靠各位的一齐努力，我们赢了。特丽丝的家人都救出来了。这是个值得庆贺的胜利！”
特丽丝温柔地笑着，因为抱着两个孩子，不便行礼，她微微躬了下身子。
“谢谢大家。”
几人看向两个沉默的小家伙，他们也好奇地与姐姐的这些朋友们对视。
不管怎么说，人质毫发无伤地解救出来，几人也没受伤。
无疑是一场彻底的胜利。
“但我们接下来还有战斗。安德烈的人可能在路上了，发生遭遇战也是可能的。战斗还没结束。”
“嗯。交给我们好了！”
“没问题。”
同伴们都充满斗志地回答，仿佛在感激卡德尔刚才的决定。
危险散去，阴霾也在几人的交流中驱散了。
卡德尔看着身边可靠的队友们，露出认真严肃的神色：“我们都是骑士。骑士为了拯救弱者的目的而挥剑，而非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了同伴和弱者，骑士会挺身而出。”
这是学院书本上的正论。
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却格外有说服力，沉甸甸的，让几名学生骑士心中充满实感……
艾琳娜也点头：“嗯。是这样，没错。”
“啊，没错吧……我就知道，卡德尔是这么想的。啊哈，啊哈哈哈……”
卡德尔无言地白了她一眼——大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全然不记得刚才自己还说过误会的话。
“啊啦，卡德尔同学是个正直的骑士呢。”特丽丝这样感慨，眼神中满是敬佩的意味，却和艾琳娜和米莉尔不同。
卡德尔注意到了栗发少女眼中的意味，悄然地用眼神交流——
“嘿嘿，卡德尔的想法，我可是看懂了哦。”
“啊，那可别说破啊。”
“真是用心呢，卡德尔。为了我、艾丽和米莉尔同学做了这么多，还要撒谎，好吗？”
“你看她们不是挺高兴吗……”
“诶，我也很高兴呢，真的，很开心……”
少女的笑容更加妩媚灿烂，流目顾盼的神采倒让卡德尔一呆，旋即掩饰过去。
而走在最后的基德，也用眼神试探着卡德尔：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收益比这点风险大，卡德尔也用眼神回答。
卡德尔是为了同伴们才饶恕了那些安德烈的手下。
血腥屠杀俘虏这样的事情，如果需要，卡德尔是做得出手的。
但卡德尔如此考虑：施以仁慈或许不会歼灭敌人，却对于提振同伴们的士气作用显著，刻意地在这件事上拖延，也能让艾琳娜他们尽早适应战斗的残酷性，变得成熟起来。
骑士之所以强大的原因，不止在于剑，更在于心。正因为心中有着骑士的自尊和信念，他们才能奋力挥剑，克服重重险阻，抵达胜利之地。
杀戮和恐怖是剑的手段，仁慈则能让骑士的心变得坚强。
卡德尔如此决断，说到底终究是为了胜利，更是为了伙伴们的成长。
虽然战斗还没结束，但接下来打倒安德烈的事也不远了。
展现仁慈是强者才有的特权——卡德尔确信自己和同伴们是稳稳地占据优势的强者。
至少这一刻，他如此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