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桦猛地停住了脚步，一旁的路灯闪灭了一下。
该死！这个记忆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去过这种地方？
卫桦用力捂住自己的脑袋，紧咬着牙，喘息着，想要终止这诡异的回忆。可他停不下来，记忆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在他眼前电影般地闪过。
他穿过了银灰色的通道，站在装甲的大门前。他就这么站着，没有出示任何证件，大门却在他面前缓缓地升起，为他这个陌生人洞开。
他继续向前走去，穿过一条条通道，转过一个个拐角，轻车熟路地走向目的地。
可他的目的地在哪？
一扇扇大门在他面前洞开，一个个门禁在他眼前解除，又在他身后一一锁死。他在这里畅通无阻，这个地方几乎是欢迎般地向他开放，就像在欢迎一个……回家的孩子。
该死！该死！快停下！他在心里大叫着，可回忆还在继续。
他走着，走着，走着，终于站在了一间实验室的门前，上方的门牌写着“第七高等纳米与生物实验室”。他伸手握住门把手，门上的指示灯由红专绿，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他缓缓地推开门，走进这间实验室，门在他身后“咔哒”一下又锁上。实验室里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沉默地操作着各种仪器，手指点击光屏的声音响成一片。没有人注意到卫桦，好像他只是一团空气，他们依旧干着自己的事。
卫桦也没有在意他们，他看向屋子正中，看向那里的培养槽，看向培养槽里的那个少年。少年闭着眼，漂浮在翠绿色的培养液里，神态平静安详。无数的软管环绕着他，刺入他体内，在培养液里微微地扭动着，好似群蛇。
卫桦向前走去，经过一台台仪器，踩过一条条管道，走到培养槽跟前。他抬头看去，看到了少年那张略微苍白的脸，还有那一头奶白却又在发梢渐渐转为灰白的头发。
卫桦猛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张脸，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缓缓地伸出手，隔着玻璃轻抚少年的脸颊。
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看着卫桦，缓缓地伸出手，隔着玻璃和他的手印在一起。
卫桦看着少年，少年也看着他，他们十指相抵。
时间到了，开始执行。
许可已经下达。
那些研究人员突然开口说话，互相确定指令和参数。他们都像这边看过来，目光却穿过卫桦落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听着他们的话，缓缓地收回了手，对着卫桦微微地笑了。
笑？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笑得……像哭一样啊！
卫桦看着少年的笑脸，突然感到一阵孤独，好像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好像他就要失去什么了。
他猛地跑起来，抱着头向前猛冲，踩过霜一样的街道。他想把这回忆甩掉，他不想看到后面的事！
可回忆还在继续，像个噩梦一样地紧追在他身后。一个个画面在他眼前浮现，与眼前的街道交织在一起。
他看见少年向他微笑，微笑着一点点消融。培养液像是沸腾般地翻滚起来，冒出一串串气泡。
他看着少年一点点消融，一点点消融，消融成一缕缕血雾。他们隔着血雾对望，如同亲人离别。
少年突然张开嘴，说了什么。卫桦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读出了他的口型。
要活下去啊。
该死！这不是他的记忆！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卫桦低着头，闭着眼向前猛冲，想躲开这回忆。可他发现自己躲不开，这记忆像影子一样追着他，少年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
要活下去啊。
要活下去啊。
要活下去啊！
一辆黑色的跑车突然从一旁的街道冲出，带着尖啸疾停在他面前。
卫桦一下子向后仰倒，从噩梦中猛地惊醒了。他坐在地上，伸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你没事吧。”跑车的车窗缓缓地摇下，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瞳，“抱歉，我开的太快了，应该没有撞到你吧？”
卫桦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紫影？”
“哦，卫桦啊。”紫影看着卫桦，语气依旧平淡，“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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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半夜十一点了，街上空无一人，十字路口的黄灯一闪一闪，提醒司机们减速慢行。一辆黑色的跑车从远处驶来，缓缓地转过这个路口，驶上了一旁的高架桥。
卫桦靠在副驾驶坐上，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大半夜的出来泪奔？”紫影转动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右手流利地换挡。
“要你管。”卫桦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路灯的光规律性的照亮他略显苍白的脸。
“我管不了你哭，但有些话说出来会好受些。”
卫桦转过头来，看着紫影的侧脸。他能说些什么呢？那些回忆吗？那些碎片一样的，连他都有些记不清的回忆？或者那个少年？那段古怪的，让他觉得孤独的回忆？
又或者是那个人说的话？
算了吧，那本就是他的事，是他一个人的烦恼，他何必拿出来增加别人的烦恼呢？而且紫影刚刚有亲人死去了啊，他的悲伤未必就在自己的烦恼之下，这个时候本该是他来安慰紫影的。
而紫影竟然还想着安慰他，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如果不是有心事谁会大半夜的出来开车？这个点出租车都回家了好吗？
卫桦重新转回头去，看着高架桥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桥边的护栏一次次地在窗外闪过，“别管我了，找个地方放我下去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有些事不是静一静就能解决的。”紫影顿了顿，“而且我没法不管你。”
为什么不能不管呢？紫影说不清楚，或许只是看不得别人和自己一样。
“你不懂的，紫影。”卫桦依旧看着窗外，“有些话是不敢说出来的，因为太脆弱，怕碰坏了。”
是啊，有些话就该深藏起来，锁进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紫影沉默了一会，“我有个哥哥。”
卫桦愣了，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哥哥对我很好，总是护着我，还老把好吃的都留给我，有什么好事也总是想着我。”
“有一次我闯了祸，弄坏了一个很贵重的东西，贵重到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可我却把他完全弄坏了，坏得修都修不了，只能换新的。我当时很害怕，害怕被责骂，于是我装作不知道，没跟任何人说。”
“可父亲最终还是发现了，他当然很生气。于是他把我们叫过去，问我们到底是谁干的。我觉得他多半猜出是我，因为他当时一直盯着我看，就像在审问我。我被他盯得冷汗直冒，心里发虚，几乎就要装不下去了，可就在我要坦白的时候，哥哥却先承认了。”
“哥哥说东西是他弄坏的，和我无关，他愿意受罚。父亲虽然不太相信，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罚他出去长跑，很长的长跑，还不许吃晚饭。于是我偷偷留了点饭，拿到他房间去找他道歉。可他却把饭喂到我嘴里，说什么我正在长身体，必须吃饱，他已经长大了所以吃不吃无所谓。而当我向他道歉的时候，他只是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叫我别再弄坏东西。”
“你哥哥对你真好，是个好哥哥啊。”卫桦看着紫影，觉得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是啊，我也一直，一直，很喜欢这个哥哥。”紫影换了下档，转动方向盘。跑车缓缓地减速，转过一个弯，驶下了高架桥，重新回到街道上，碾碎了霜样的月光。
“那个时候哥哥就是我的保护伞，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他挡在我面前。在我眼里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也不用怕。”紫影顿了一下，低垂着眼睑，“还记得我刚来时你们以为我是女生吗？”
“记得。”卫桦心说其实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其他班上的人以为你是女生，还有人给你送情书咧，只是错送进了我的桌子里……
“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老是生病，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看起来比现在还娘。所以他们都说我是个娘炮。”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说你是个娘炮呢？”卫桦一脸的愤慨，“他们应该直接当你是个女生啊。”
“可我那时还是短发，怎么看都是男孩子……总之，长得娘也不能怨别人，而且他们也只是背后说说，所以谁都没在意。可有一次有几个刺头当面嘲笑我，还戏弄我。我那时病的跑步都不能跑，他们人又多，所以我只能任由他们欺负。”
“这能忍？马上召唤你哥啊！”
“没这个必要，他听说之后自己就来了，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和那些人打了起来。他比我们都大不少，下手又重，把那几个人打得很惨。惨到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但还是很高兴他帮我打架。”
“后来他们家的大人来我家闹事，还很不讲理。可父亲这次站在了我们这边，而且比他们更不讲理。他叫哥哥把他们全部打了一顿，从此再没人敢欺负我。”
“我突然觉得你老爸也对你挺好的……”卫桦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紫影性格冷淡的原因，有这样的父亲和哥哥，恐怕没几个人敢和他交朋友……
“他虽然严厉了点，但确实是个好父亲。”紫影沉默了一会，“但我还是更喜欢哥哥，喜欢到只有他能摸我的头，连父亲都不行。”
“你当然喜欢你哥哥啦，他对你那么好。”
“可后来我找到了第二个能摸我头的人。”
“什么人比你爸还亲？”
“一个女生。”紫影顿了顿，“我喜欢她。”
卫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紫影也有喜欢的人，“那她现在在哪？”
紫影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来，额前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阵冷风和着落叶从窗外卷过，发出凄厉的尖啸。
“她已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