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我在课本后面使劲摆弄手机。
屏幕静默地映出我的倒影,无论哪方面看,它都跟一台普通的破旧手机没有什么两样。
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周,我用尽所有办法,就差把它拆散架了,可再也没有成功拨通,或是接到过一次来自未来的电话。
突然,前方传出动静,将我从走神中唤醒;老班边讲课边溜达,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前排的座位旁。
对于号称“摸鱼女王”的我来说,这种状况是小菜一碟。我没有做出太大的动作,直接用拿着笔的右手撑住下巴,同时左手覆盖住课本后的手机,非常自然地就做出了专心听讲的姿势。
老班晃晃悠悠地踱了过去。
我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老班冷不丁站住,熟练地后撤步,犀利地转身,一把抓住我面前的课本,轻巧地移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耗时0.1秒。何其的阴险狠辣,真不愧是被称为“回马枪皇”的男人!
但是,“摸鱼女王”难道就是吃素的吗?课本被拿开后,出现在后面的是我的笔记本,上面是写到一半的笔记。老班吩咐我抬起覆在桌上的左手,我也照做了——然而手底下只是块无辜的橡皮。
在此过程中,我还发挥了“摸鱼影后”的才能:睁大眼睛,掩着嘴巴,左顾右盼,露出非常吃惊和不解的神情;好像在说,“您在干什么呀,有什么问题吗?”
周围同学在小声议论,老班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咳嗽一声,将课本放回了原处,示意我好好听讲。然后摇摇头,慢慢地踱步离开了。
望着他蹒跚的背影,我心中暗叹:要是枪皇能年轻十岁,说不定本王就会输给他,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然而我的得意只持续了大约五秒钟。随着一阵电话铃声,老班的背影再次停住。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相信,此时我的脸一定是绿色的。周围同学的目光都汇集过来,统一落在我左手袖子上——那是声音传出的地方。
为什么是现在啊?有没有搞错啊!我心中一万头羊驼飞驰而过。
老班已经退了回来,背着手盯着我,我毫无办法,缓缓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手机。老班哼了一声,威严地朝我摊开一只手掌。电话还在响,号码是乱码,毫无疑问是未来来电。我脑中飞速地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偏偏这个时候,电话里到底会说些什么呢?……
老班已经失去了耐心,伸手抓住了手机的一角,而他没想到我竟不肯松手,拉了一下没有拉动,两方一时僵持。随着老班的力道越来越大,手机开始慢慢滑出我的掌心;
在那一瞬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滑开了接听键。下一秒,手机就被夺走了;
与此同时,响亮的接通提示音回响在教室里。
在最后关头,我不光接通了电话,还打开了功放音效。豁出去了!就是拼了命我也要知道,未来的我到底想传达什么!
起初是嘈杂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突然,一阵无比凄厉刺耳的尖叫声从话筒中传出,持续了足足十秒钟,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老班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赶紧挂断了信号。
虽然声音很混杂,而且发声的人似乎离话筒很远;但我还是能听出来,那绝对是我的声音!……
“……方小葵,出去罚站。”
整整一下午,我拎着水桶站在教室外,脑壳嗡嗡直响。
不行,必须把手机拿回来。老班把电话里的尖叫声当做了某种恶作剧,而且他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被没收的东西,没有个把月是不会还回来的。最差的情况,还要告诉家长,我的零花钱就全完了。但比起零花钱,显然还有更要紧的事;
——未来的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如此惨烈地尖叫,她是在什么时间打过来的,她到底想传达给我什么!……
直觉告诉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遭遇了严重的危险,受伤、甚至丧命也说不定。因此未来的我才会拼命将信号传回来,如果我不采取行动,电话那头发生的事情,就会真的降临在我头上……这可不是考砸一次模拟考那么简单!
放学后,我给爸爸打了电话,说自己有社团活动,要晚些回家。然后潜入教学楼,瞅准机会,悄悄藏进了教学楼的杂物室里。
隔一间房间就是老班的办公室,他一般都把缴获的战利品放在那里。我躲在杂物堆后面,眼巴巴地瞅着窗户外,目送着老师们一个个离开。
终于,那颗头发稀疏的脑袋也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走了过去。
我暗数了一百声数,无事发生。然后离开房间,悄悄绕到教学楼后面。
我猫着腰顺着墙边,找到了第三间窗户,试了一下——谢天谢地,窗户还是像往常一样没上锁。我搬来两块转头垫脚,终于成功了翻入了办公室。
压抑着快要弹出嗓子眼的心跳,我迅速翻找着柜子和抽屉。一个没有,又一个也是……所有地方都找遍了,只剩最后一只抽屉。拉了一下,锁上了……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
球球李,时间之神,既然你让我获得了这道讯息,就再帮我一下下吧!这时,抽屉似乎下沉了一些,我颤抖着伸出手去,又拉了一下把手,随即发现,由于这只办公桌太过老旧,外框和抽屉已经发生了严重变形;只要稍稍往下掰一点,就能绕过锁头的长度。
我用力晃动着把手,一点点就行,快了,要成功了……随着咣当一声,抽屉被打开了。
手机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捧起它,眼泪流了下来;终于还是做到了。
我端详着它。这时,屏幕亮了起来,我很奇怪,自己并没有触到电源键。看着灼灼发光的拨号键盘,我心中一动,难道说……
试着按下拨号键,果然,拨出去了!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突然,房门传出一阵响动,我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窗户外头发稀疏的脑袋,是老班!……他怎么又回来了?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这家伙,平常走路就是这么悄无声息的!……
我方寸大乱。还有两秒或者一秒,老班就要打开房门了,被抓个现行,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我离窗户太远了,翻过去也要花时间,根本来不及。我看着手中正在拨号的手机,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情况……
情急之下,我一头钻进了角落的桌子下面;因为太急,只顾着脑袋,手肘却碰到了另一边的桌腿。于是手机脱手,滑进了柜子下的缝隙里。
在那一瞬间,我又领悟到了一切;
白天的我接到的电话,就是现在的我刚刚打过去的;既然白天的我已经听到了话筒中的尖叫声,就证明,此刻的我必须叫出声来。
尖叫吗……我绝望地看着头顶前方悬着的一张蛛网,一只硕大的花纹蜘蛛正垂着丝线缓缓向下。这是我此生第三害怕的东西,这么大,还有花纹,一定有毒吧……
我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身体使劲往后面缩,但后背已经碰到了墙壁。那蜘蛛还在下降,过不了多久,就要落到我脸上了。
而就在这时,桌子的底边上爬来一个黑影,我看了一眼,差点背过气去;这是我第二害怕的东西,四脚蛇。只见它在三步一停地接近蜘蛛,吐着长长的信子。
这两只瘟神,居然当着我的面耍起来了!
老班还在柜子里翻找着衣服,拿出一件,比了比,又放了回去。他是在干什么,去约会吗?一把年纪了,还要焕发第二春吗。他要怎么跟师母交待呢……
我拼命想别的事转移注意力。然而壁虎越来越逼近蜘蛛,蜘蛛也越来越接近我的鼻尖,老班还再磨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按住嗓子眼里将要喷薄而出的声音,眼泪不争气地滑了下来。不能动,不能叫,不能屈服于命运……
在蜘蛛落在我脸上的前一刻,壁虎的舌头猛然喷出,外面的老班取下衣架上的衣服,我慌忙闭上眼睛。有少许汁液喷到了我脸上。
那一刻是怎样的漫长,我手指快把脸颊上的肉抠下来了。终于,在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切都结束了。壁虎衔着蜘蛛,心满意足地掉头走了。老班已经换上了长风衣,满意地吹了声口哨。拜托,这件是最不适合的,你腿那么短……
我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去,微微发抖;我做到了,没有逃走,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改变了未来,时间最终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这时,我的屁股碰到了一个东西;软软的,好像还在动。我下意识地伸手抓起它,放到面前,它在我手中挣扎着,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是我第一害怕的东西,老鼠。
我并没有后来一段时间的记忆。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像筛子一样抖动。
老班关切地把毛巾递过来,我接过,再次嚎啕大哭起来。既是后怕,也是向恶意的时间线收束表示最大程度的忿恨。
最后老班大概是看我哭得可怜,没怎么训斥我,还把手机还了过来。但罚我扫一个月的地。
不管怎么说,这总归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