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德尔科学与发展学院，地下50米。
让人忍不住挫牙的轰鸣声高调地响了起来，魔力被推送至所有的照明设备里。在这幽邃黑暗的地下空洞，就像被冻结在时间中的机械试验系统重新在世人眼前露出了它的真正面目。
位于底层中央的黑影缓缓抬起头，他的身形很挺拔，精密的装甲片纹丝缝合地嵌在他的全身上下，即使最缺乏眼界的常人也会惊叹这是件不可复制的艺术品。耀眼的光亮从高处聚焦在他身上，黑色的面甲遮住了他的容貌。
“CH-2第一次试验开始！”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高喊。
暗处的闸门被全数打开了，排列其中的机械士兵身上的能源核心快速从蓝色变为红色。他认识这种守卫，常被用于看守金库大门，红色代表的则是攻击模式……虽然看起来就像四肢可以活动的等身魔力玩偶，但从研发完成之日就能被政府赋予如此高的信任，机体能力可想而知。
从机械高台上俯瞰，四面八方的红色亮光朝着中心的黑影扑过去，如同一群嗜血的蚂蚁围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猎物……极有可能会用碾压来形容。
教授们神色紧张了起来，他们没办法控制处于攻击模式下的机械士兵，如果在这里闹出人命的话可就会有损他们的名誉……只有黑默丁格和吉格斯还面带微笑地对着下面指手画脚，前者计算实验体的心率、血液流动速度和神经反应处于什么情况下最适合得出试验结果，后者嚷嚷着我可以把他们全部炸飞！
杰斯抬起手，拳头大小的椭圆形电容器被一分为二，向两边缓缓展开，强大的南北磁极互相吸引，一条细长的电磁带联结者两端悬浮在了半空中。
“电能激荡！”墨丘利之炮前端射出的电能球穿过电磁带之后轰散了正前方的一排机械士兵。杰斯没有犹豫地转身扭动握柄，墨丘利之炮两翼迅速收拢，金黄色的巨锤随着他的高高跃起砸向后方。
声势浩大的进攻只解决掉了很少一部分的敌人，杰斯抵着巨锤喘了口气，他只能庆幸这只是一场试验，而且目的也不是让他解决掉所有机体。虽然他在祖安造成的人员伤亡数是在场机体数量的几倍，但机械和人类不同，机械可以毫无波澜地踩着同类的残骸前进，它们只是“东西”，没有恐惧之心……历史上可以抑制恐惧的人统统被称为“英雄”。
金属之间的碰撞声响起，机械士兵终于奔袭到了他的身边。装甲完美的保护了他的躯体，杰斯开始有点兴趣了，看来黑默丁格在试验之前做过了抗击打测试，也许这东西再改装升级一下可以让他作战成功率提高很多。
“第一枚电子风暴手雷准备投射！”黑默丁格的声音在试验场中回响。
他拧开手雷的拉环，伸出细短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往试验场中央抛去。环绕着电流的手雷滚落到杰斯脚下，亮蓝色的电磁领域一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报告你的情况！杰斯！”
“脑部……神经麻痹，完全无法控制……身体。”杰斯艰难的滚动舌头，唯一让他安心的是所有机体接近这里就自动失去作用了。
“很好！”黑默丁格似乎对试验结果较为满意。
那一瞬间简直像是连思维都凝固了，杰斯的听觉刚刚从手雷爆炸的干扰中恢复过来，就听到黑默丁格那让他有点头疼声音又响了起来。
“……二枚电子风暴手雷准备投射！”
杰斯已经有点后悔参加这个试验了，虽然这种武器是在他的要求下发明出来的。
第二枚手雷掉落在他右边的一段距离，手雷爆开后他正好在电磁领域的边缘。
“报告你的情况！”
“脑部神经无影响，手脚麻痹度超过50％，行动能力减少35％。”这一次他的报告清晰准确地多。
黑默丁格身后的约德尔教授们泪流满面地记录着第一手资料……想来约德尔科学与发展学院在整个大陆都是顶尖的存在，想参观学院的人类都需要提前一年预约，世人皆知道城镇里绝大部分的科技改造成果都来自于这里……却不知道很大一部分的战争武器也来自于这里，或者说照明星光棒之类的只是心怀仁慈的发明家顺手发明的小玩意。
如何达到和魔法威力相仿的科技武器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唯一缺少的就是试验对象……试验用的机器人并不能说出这么详细的数据，但又总不能对着普通人或者自己脚下扔一颗手雷，其实他们倒不介意这么做，只是这种做法就显得和祖安没有丝毫区别了……所以杰斯这样“坚毅不屈”的同行无疑受到了全体教授的一致吹捧。
正在他们各自盘算的期间，杰斯已经把无脑往电磁领域上面撞的机体清理干净了，黑默丁格欢欣鼓舞地拉开又一枚手环。
“第三枚……”
“砰”杰斯敏捷地挥动墨丘利之锤，电子风暴手雷还未落到地下就被漂亮地敲了回去……约德尔人教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滚过来的闪光，瑟瑟发抖痛哭流涕地拥抱一团。
“看来试验结果很不错。”杰斯吹着口哨把手伸到了面前，拿下了黑色面甲。
“是的！”一脸黑灰地黑默丁格神采奕奕，“只要手雷扔得足够准确，可以让人短暂的眩晕，而且没有对环境的副作用！想象一下漫天飞舞的CH-2电子风暴手雷！嘭嘭嘭嘭嘭嘭……真是让人等不及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用它支援德玛西亚？”
“呃……暂时用不到了，”杰斯端详着装甲，一脸遗憾地摇头，“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的战事暂时结束了，诺克萨斯的军队不知何故已经撤回了老窝。”
“这……唉。”黑默丁格叹了口气，把手雷塞回自己兜里，此刻估计他的心情是恨不得他们再干上了三五年的。
“不过也好，”杰斯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学院终究是要建立起来了。”
“你要去哪？”黑默丁格看起来倒不太在乎，在他看来杰斯呆在这里和他做做研究最合适。
“出席时装晚会……乘现在顺便去一趟商业街买点小礼物。”杰斯拍了拍领口上的灰尘，满脸正义的神情，“要知道那些裙子短到大腿根部的女性里面可能混入了祖安的间谍……”
“基兰已经和我密谈过了。”黑默丁格悄悄关上研究室的小门，“他模糊地看见了‘那一日’快要到来了。”
长久的沉寂，黑默丁格知道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信息，所以干脆到椅子上坐着。
“是么？”杰斯又沉默了一下，手中慢慢旋转着一枚硬币。“但在命运尚未来到的时候，我们所能做地只有按照寻常的轨迹生活……还有祈祷而已。”
模糊的视线微微凝聚了起来，嘉文像是刚刚从极度漫长的回忆中苏醒。眼前的十一个士兵仍然半跪在殿前的台阶上，身上的制式盔甲已经换成了更轻便一些的防具，齐声地高喊提醒他庄严的宣誓已结束。
“我们将即刻出发。此次的行动很危险，但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德玛西亚士兵，勇敢和武力在你们身上体现无疑。我发誓，等归来之时我会……”嘉文目光瞬间凶狠了起来，像是在磨牙吮血，“将功赎罪，血债血还。”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被围困的雨夜，身边蔓延着暗红色的血液，它们本该在鲜那些鲜活的士兵体内奔腾不息，现在却沉寂地和泥水搅拌在了一起……没有人认为责任在他身上，所有的将士都对能重新见到他们的皇子倍感荣幸，毕竟那几乎是一场精妙的必死棋局。
但嘉文从不这么认为，怯懦者才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出征磨练的决定是他浑浑噩噩中作出的，直到这一刻他才从迷雾中走出来。嘉文抬手把阿塔玛之戟的锋芒震入鞘中。既然自己不够强，那就去变强就好了，等强大到足以碾碎一切阴谋诡计……就是他的敌人俯首称臣的那一天。
略带冷湿的海风在街道尽头回荡，昨夜那场小雨让德玛西亚的城区如同擦洗一新的画布，早霞的余晖为背后的高塔笼罩上一层朦胧颜色。嘉文稳步向城外走着，沿街忙着运送鱼鲜和蔬菜的商贩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他面带敬意地鞠躬，幼小的稚童在长辈帮助下行了个有些歪斜的军礼，身旁女性的笑容温柔恬美。
大概他们没有会想到这个城邦差点陷入了灭亡危机，也只有军队和议会高层知道他差点送命。他不知道为什么诺克萨斯会无缘无故撤军，也许是觉得没有取胜的把握？但事实就是他们在人民眼中成为了又一次阻挡了诺克萨斯的英雄，而那些前锋营地的士兵都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战争避免不了牺牲，既有成王之志，缅怀也就是你个人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是他戴上冠冕后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当时他曾郑重地应诺。但到了真正需要面对的时候却完全不一样了，那些士兵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和弱小而死的，如果他不去想办法做些什么，罪恶感只会像跗骨之蛆一样在他身上越陷越深。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狭长的甬道，嘉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地推开了城墙侧门。
“很意外？”希瓦娜轻声说。
侧门外面是石板铺成的小道，海边常见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只不过草绿色之中多了一个红紫色的身影。全副武装的女侍从不知道等了多久，微微皱起的额头看起来有些乏困，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孤高清冷。
“没有，”嘉文摇了摇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只是一直都没找到你，所以猜测你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我。”他很清楚希瓦娜只是在意没有得知出征的计划，但他没有告诉她其实连嘉文三世和城邦议会都不知情。
“所以我想先找到你然后……”
“告别么？”他的话被强硬地打断了，希瓦娜冷冷地看着他，口中是略带嘲笑的语气。“告别还需要第二次么？”
嘉文怔了怔，他自然知道希瓦娜为了救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明明不可思议却又让他没有太过吃惊。但少女醒来之后就一直冷着脸，他们之间好像多了莫大的隔阂，他们现在的关系甚至比他第一次见到希瓦娜的那样还有所不如。
“我不会让你离开德玛西亚的……”希瓦娜认真地张开火红色的手甲，狰狞的金属利爪逐一收拢。
嘉文身后的护卫皱眉想要出声劝说，虽然他们知道是因为这位半龙少女皇子殿下才足以得救，但她作为皇子的宫廷侍从，态度太过随意了，这个拦住去路的举动也属于无礼僭越。
“如果我一定离开呢？”嘉文眯了下眼睛，抬手示意他的精锐护卫们停止动作。
原以为场面会僵持住的护卫惊讶地看到半龙少女缩回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那就请让我和你同行。”希瓦娜没有犹豫地半跪了下去，“或者……杀死我。”
“你该待在德玛西亚，”嘉文靠了过去，俯视她的眼睛，“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
“德玛西亚并不缺少优秀将领。”希瓦娜说。
“谁都不知道我们能什么时候回来，”嘉文轻叹，“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是永远。”
“这只会让我更有理由同行。”
嘉文意义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从希瓦娜没有表情的脸上读不出来什么有用信息。
“可能会死。”嘉文低沉着声音。
“并不畏惧。”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希瓦娜轻笑了一下。
“如果你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坐在你母亲的坟墓面前了。”
时间像是凝滞了一瞬，嘉文听到她的呼吸有些紊乱。所有人终究是有埋藏心底的东西，所谓公义的决定都是在强行让自己遗忘那些东西。
“那么……就请把我和她葬在一起吧。”希瓦娜低下头轻声说。
世界有些安静了下来，远处海面上似有隐世的人鱼悲歌婉转。
“好，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的侍从。”他还是低估了希瓦娜的决心，也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就注定走向这样的结局。嘉文重新站了起来，高声问询。“希瓦娜，你愿意成为我的护卫一员么？路途上我们绝不抛弃彼此，即使面对万军之敌也能肩背相抵，直至死亡。”
他凝视着少女的眼睛，伸出了右手。
“至死不渝。”
云层挡不住的阳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希瓦娜握住他的手，眼底金色的波纹来回荡漾。他们久久对视，仿佛有无声的羁绊在此连结，长达数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