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一走，就是一年。
整整一年。
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就连方大同的记忆也在这里也消失不见。
一路上只有亘古不变的沙漠。
太阳永恒地闪耀在那些炽热的沙丘之上，伴随着偶尔挂起的沙尘暴。
千羽的表情逐渐僵硬，话也越来越少。
记录仪的能量很早就补充完毕，但它再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那好吧，没有人和她说话，那千羽的自言自语也逐渐告一段落。
她沉默地行于沙丘间，就如一具不知疲倦的人偶般向目的地前行。
等她终于走到目的地时，她呆呆地站在那巨大的雕塑前，思考了整整一分钟，才想起了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
“我去。”
千羽说道。
她的面前即是整个链接世界里最偏远的角落，据说的终焉之地。
巨大的骷髅倒在地上，如巨人的尸体。不断有崩坏的沙粒从上面流下，在头骨前汇成一条涓涓细流。
骷髅的头骨上插着一把巨剑，剑的影子遮天蔽日。那明明只是黄沙而已的剑锋竟锋芒闪烁，令人只是看着就寒毛竖起。
千羽踩着沙丘走进头骨的眼眶，一眼望去尽是沙柱与高悬的穹顶，交错的走廊如同迷宫。
一种直觉驱使着她向迷宫的深处走去，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可那种直觉就是如此告诉她，朝着那个方向走就会到达【终点】。
她相信了那种直觉，而直觉也给了她回报。
千羽在空旷的墓穴中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一具被锁链紧紧束缚在墙边的骷髅。
千羽颤抖着走到那具骷髅的面前，蹲下望着那具骷髅的头骨。
它低垂着头，望着地上的沙粒。从墙壁上的孔洞中渗入可怜的一束光，照耀着骷髅前方的一小片沙地。
千羽小心翼翼地想要抬起那具骷髅的头骨，看看它的眼睛，却不小心把它掰了下来。
你已经死了多久了？
你又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呢？
死前有想过重要的人吗？
她愣愣地与手中的骷髅头骨对视，凝视黝黑眼眶中虚无一片的黑暗。
而且……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久不见，”千羽幽幽说道，“许笙先生。”
她就在那具骸骨旁边，怀抱骷髅头骨，无言地靠墙坐下。
“那啥，就是怎么说呢，真遗憾，你死了啊。”
千羽看着骷髅头漆黑的眼眶，骷髅头的眼眶也看着她。
“那是什么眼神？不要这样看我啊，混蛋。”她嘀咕道。
直到咸味的泪水流到她的唇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流泪。
“啊，该死的，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走了这么长的路，难道就只配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吗？啊？！”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滴在骷髅头骨上，沾起晶莹的水花，“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该死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讲着讲着，失声痛哭起来。
在这永恒的坟墓中，女孩把积蓄的一切哀伤和痛苦都随泪水一起撒进了苍茫的黄沙中。
狂风带着沙尘，呜咽着咆哮着在牢笼之外作响。
千羽抱着许笙的头骨，靠在墙边发呆。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而她已经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
她打开那陪伴了她许久的黑色盒子，轻轻抚摸其上的炼金矩阵。
记录仪嗡鸣着，播放出潇潇最后的录像。
“千羽，如果你能看见这段录像的话，那说明你已经到了【那个地方】。这段录像，将向你下达最后需要做的事喵。”
时隔一年，她再次见到了这只猫。
“那么，想必，”潇潇顿了顿，眼神变得黯淡，“想必你也见到了许笙所留下的……残骸。”
千羽紧紧抱住怀中的头骨。
“千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可以在记录仪中刻下指引你前进的信息？很显然我对这些道路非常熟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千羽——”
仿佛揭晓视频中的谜底一般，千羽低声说道：“因为你曾经亲自走过这些路。”
视频中的潇潇说道：“我曾经亲自走过这些路。我躲进链接世界之后，试图寻找许笙的所在之处……但最终，我也只看到了和你所看见的一样的答案。”
【很久以前，许笙就已经死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甚至她走过的路都只是别人走过的而已。
潇潇沉默半晌：“顺带一提，许笙之所以会死，都是我的错。”
千羽人已经快麻木了。她抬起头望向穹顶的孔洞中那束迷离的光，已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虽然我觉得，在方大同意识的海洋中抵抗也没有多大作用……但如果是他的话，终归是有那么一线希望的。”潇潇低下头，“但是我快要死了。在我即将被方大同杀死的那一刻，许笙和方大同做了一个交易。方大同将放过我的性命，而代价是，许笙将任由他摆布。对于方大同而言，他只是一段不听话的想法而已，而要杀死一个想法太过于容易了……”
千羽嘟哝着：“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你的错。这家伙想着反正自己快死了，那不如在死前先救一个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又鼻子一酸。
是吗？
所以他最后死在了这个该死的墓穴里，就如同干涸了的一场幻梦。
被锁链紧紧束缚，然后失去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然后变成了一具骷髅。
最后，只有风沙伴着他。
“或许方大同说得对吧，许笙其实就是他的一部分。许笙从来都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而梦总归会醒，终究只是某人的附属品。尽管很残酷，但结局就是这样喵。”
培养皿里的婴儿。
少年空洞的眼神。
雨中的镜子。
潇潇不敢看镜头：“然后就是你所知道的事情，我治好了伤返回了回环世界。之所以时间并没怎么流逝，完全只是因为巧合罢了——方大同也需要时间来启动这个世界，所以我返回的时候，轮回差不多也刚刚开始。”
所以之前告诉我的，也是谎言？
“在出发前告诉你的当然是谎言，千羽，”出人意料地，潇潇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摄像头，“如果知道许笙再也没法回来了，你一定会和方大同拼命；如果知道自己走后，我和爱莉会在回环世界里惨死成千上万次，你也一定不忍让我们独自承受。”
“千羽，无论怎样，你的本质是天使。天使在回环世界是没有【记录】的，你在某个轮回死亡后就会直接从这个世界烟消云散喵。”
潇潇闭上眼睛。
“这个城市的天使们，比如那位叫正切的小姐，都因为这个原因，保持着绝对的静默。但我了解你，你那颗人类的心不可能让你苟且偷生，所以你知道真相后一定会跑去飞蛾扑火……即便知道自己会烟消云散地死去，可你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上那条道路。”
那只猫叹了口气：“怎么说呢，这是你令人讨厌的地方，但某些时候又该死地让人羡慕……但我不能让你这么去送死。你现在所站立之处，是你能去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就连方大同也没法找到你。”
千羽轻抚着怀中的头骨，静静地听着猫少女的话。
“千羽，或许我会这么一直挣扎下去吧，又或许哪一个轮回里运气不好就不小心死去，”潇潇用食指卷着自己的头发，“唔，猫都是短命的，我借由方大同的缘故才取得了如此漫长的生命，因此我也不介意用这份生命去和他同归于尽。但是千羽你没有必要去做自己根本完成不了的事，那种事就交给我吧。你们兄妹俩不能都因我而死，所以你必须活下来——”
潇潇睁开眼睛。
“活下去。千羽，这就是你最后需要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