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已经走了吧？”
维尔莉特仰着头，从洞口降下的光落入瞳孔，照亮了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
这里可以听见上面的说话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直到完全消失，她才转移视线到这个地方。
同样是通道，宽度可供三辆马车并行，但是上下两层的距离接近七米，难以想象为什么会这么高。
下面的通道跟上面不一样，上面看起来比较古老，这里……当然也是相当古旧。
不过有一个区别非常明显。
那就是照明物。
上方通道用非常普通的烛火照明，而这里却是魔力萤石。
它是一种低能节约型的天然魔法道具，号称只需要充能一次，就可以不间断地使用一千年。
维尔莉特看到的魔力萤石很黯淡，勉强发出的微光只能照亮周围几厘米，更远的地方无能为力。
好在这里的魔力萤石很多。
不论左右两壁，还是脚下都铺垫了不少，即便有些地方看不清楚，也不至于跌倒。
不过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刚才的诸多陷阱已经证明，这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全。
虽然看起来比较特别，有点类似古代王者的专用通道，但谁知道这里是不是隐藏了很多可怕的东西呢？
她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卡米拉。
“你怎么看？”
“既然无法断定目前的处境是否安全，那就应该谨慎行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没有问「你觉得这里危不危险？」这样的话，但是卡米拉却能明白她的意思，并且给出谨慎行事的答案。
先不纠结这个疑问，维尔莉特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过有一个问题。
“维持你的存在太消耗魔力。”
“那你一个人小心一点。”
声音还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但是卡米拉的身体已经消失，余下一点点的升华荧光也随之不见。
又只剩下她一人。
空气略有些潮湿，同时也带来了数不清的微寒感。
她轻轻闭眸，白色光华自身上涌现。
噗地一声，泳衣变成平时穿的纯色长裙，然后才继续前进。
两条通道不是并行的，而是呈十字状，刚才跌坠下来的位置恰好是十字路口，所以她去的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或许这条通道是曾经的王者之路，不像上面危机四伏，维尔莉特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悠长的道路旁有很多精美的雕饰，即便走了十多分钟也不觉得厌烦，当她还想走下去的时候，却已经抵达了最后的终点。
面前是一扇大门，比起刚才进入宫殿时看到的一扇也不差。
它在她面前自行开启，仿佛在说「你就是我的主人」。
当然，这只是错觉。
死物不会拥有自己的意志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门的缝隙逐渐扩大，露出了里面的世界。
宫殿内并非漆黑一片，而是有不少光亮，她的目光第一眼就被一个男人的背影吸引。
他站在宝座之下，明明周围有许多好看的景物，却仍然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仿佛天生就是整个世界的焦点。
……不，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
应该是因为他在这个不该有活人的地方出现，所以才如此瞩目。
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维尔莉特模糊记得以前学过的见面礼仪，不过很长时间不曾使用，希望不要太生疏。
“请问您是谁？”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而且在问别人身份之前，你们人类应该至少报上自己姓名和来历吧？”
只留背影的男人缓缓转过身。
这个动作在她眼中是那样地熟悉，曾经见过数千上万遍，已经铭刻进心底，就算死掉也不会忘记。
下一秒，看清他的面容，刹那睁大了眼睛。
“父亲……”
面前出现的，毫无疑问是梦寐以求的父亲的面庞，而且与印象完全重合，没有一丝一毫差别。
很想再仔细确认一遍，但是不管怎么看，他都是自己的父亲理查德·塞恩思波里。
她的眼眸中闪现出泪光，声线颤抖不已。
“您……还活着……”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和「已经死掉」的父亲再次见面的机会，这简直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被唤作父亲的男人微微一愣，转瞬扬起了嘴角。
“父亲？……啊～你是这具身体的女儿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真是凑巧。”
“……这具身体……父亲……您在说什么……”
她完全听不明白……不，或许知道一点。
毕竟她除了女儿这个身份之外，也是非常优秀的魔法师，但是少女不敢想象会发生那种事。
“大概是十年前，本王的属下们找到了这具身体，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不错，遗憾的是心脏被刺穿……当然，现在已经完全修复，本王要夺舍的身体可不能有漏洞。”
夺舍……
竟然……
不，或许……只是……只是开玩笑……对，故事书上不是常写着吗？
……某位父亲不小心丢失了女儿，十年后她找到了他，但是父亲并不认得女儿，其实是想给她一份惊喜……
这是哪门子的故事书？！
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但被情感冲昏头脑的她愿意这么相信，即便是自己虚构的，只要面前这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她的父亲，那他仍然是她的父亲。
嗯，就是这样。
维尔莉特，父亲就在眼前呢，不是已经学会坚强了吗？笑一个，不要让他看见你哭啊。
少女眼睛湿润，但却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
“那您是我的父亲，还是……”
“当然是魔王。”
亚伦王毫不犹豫地锤下了定音。
他本来就没打算给她希望，况且身为王者不屑于撒谎。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这样的，难道上天真的要让她绝望吗？
已经失去了这么多，现在就连仅有的都要剥夺……
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想这么对自己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完全说不出口，曾经连深山古林都敢乱跑的勇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偷吃掉了一样。
少女绝望地垂着头，任额前的刘海遮住眼睛。
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怯懦，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吗……
“魔族之王，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是质问吗？”
“是……求教。”
“哈哈哈，本王洗耳恭听。”
被嘲笑了……
但是那个问题即便放弃尊严也要问出口。
“我的父亲……是活着被您夺舍，还是死后被您夺舍的？”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有什么意义吗？
是啊。
不论是与否，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身体中流淌的血缘关系无法抹除之外，已经不再是她的父亲。
但……
“请告诉我！”
她仍选择执意。
“这个问题说清楚也无妨……本来是该死的，但是本王只需要活着的身体，所以大发慈悲救活了他，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这就是答案……
丝毫不出乎意料。
可她更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为什么就偏偏得不到呢？
“然后你的灵魂占据了我父亲的身体……”
“没错。”
这样的话……
握紧拳头，指甲刺入手心，却比不上内心疼痛的千分之一。
身体微微发颤。
抑制不住，抑制不住，真的已经抑制不住。
那就……
大声哭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泣涕之声响彻整座宫殿，即便是更远的地方都听得见。
泪水淌湿了面颊。
为什么人的身体里会藏着这么多悲伤？平时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仅如此，惊人到极限的魔力开始涌现，连这位从未一败的魔族之王都感到敬畏。
它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无限接近不可思议的程度。
“竟然……”
难以想象这样的力量居然来自一个人类少女的身体，而这还不是她的极限。
高声鸣泣之时，魔力提升地更加恐怖，如风暴一般，让周围的一切因它而改变形态。
海底宫殿开始坍塌，岛礁龟裂，天空异变，乌云汇聚，大气震动，雷鸣电闪，甚至整座大海都毫无理性地翻涌。
“真是令人吃惊。”
这一刻，魔王还有心情赞叹，但是到了下一秒，却惊愕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
她的身体在他瞳孔中不断放大，面前的一切全部崩溃，仅仅几分钟就到了超乎想象的程度。
大过湖泊，大过陆地，大过海洋……甚至大过星球。到最后，整个世界勉强才可以装下她的身体。
仿佛在他面前哭泣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尊至高无上的远古大神。
“这怎么可能……”
人类的身体里怎么可能储藏这么多、这么可怕的力量？
本来就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却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亚伦王面前，没办法也没理由不相信。
除非她是神！真正的神！
可是她表现在他眼前的姿态就是神明才有的姿态。
为何会如此纠结？
吃惊过后，恐惧魔王逐渐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的确很令人吃惊。”
回头想想，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能够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威胁感？
她却能办到。
明明年纪并不大，却能将一门很普通的魔法修习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光光只用「吃惊」两个字来形容。
亚伦王向前一步，魔法阵展开，紫色向外延伸，瞬间笼罩了周边。
“哼。”
再一顿足。
天地崩裂，世界就此倾倒。
一切魔幻在眼前消融肢解，恢复到了本来模样。
宫殿还是那座宫殿，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变化。
女孩的哭泣已经停止，她的泪水仍挂在脸上，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
“你差点骗过了本王的眼睛，这个世界上幻觉魔法造诣比你高的恐怕已经没有谁，可惜还是差了一点……上次遇到的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就连本王都差点栽在他手里，难道人类都这么优秀吗？”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是她在悲殇之际精神干扰他人造成的幻觉。
可是看破是一回事，挣脱又是另一回事。
能够如此轻易地击破幻境，亚伦王的强大毋庸置疑。
“你的缺点是没有战斗力，否则现在会是另一个局面。”
“……”
少女跟魔王之间的差距太大。
刚想抬手，却瞬间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就连最简单的眨眼都办不到。
不得不承认……
她没有战斗力。
一点都没有。
她的魔法并非战斗用的魔法，而是幻觉、心灵，是基于精神层次的魔法，如果不能击垮敌人的意志，就不存在任何战斗力。
“力量是弱者与强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如果你弱小，就只能永远屈居人下，就像今天这样。”
“……”
力量……
怎样才可以迅疾地得到力量？
那柄权杖或许可以，但是它储存在魔法空间里，被压制的身体没办法将它抽出来。
她，果然太弱了……
“……”
嘴角翘起，证明此刻亚伦王的心情十分愉悦，而王者心情好的时候，不论做出怎样赏赐都不奇怪。
“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今天饶你一命。”
“……”
“……好好珍惜往后的时光吧，就算本王不杀你，你的寿命也已经所剩无几。”
魔王最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离开了这座宫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