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在霞光的晕染下，天空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红色，显得格外壮丽又暗含一丝凄美，白慕寒独自一人站在亭子内，双手持着玉箫，吹奏出一段悠扬轻盈却夹杂着怅惘离愁的旋律，像是在思念着谁，又像是在送别着谁。
一曲作罢，白慕寒将双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戚良开口说道：“师父，该吃饭了。”他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似乎是刻意等在一旁候着曲子停下。
“我不饿。”
“那正好，”戚良顺势一屁股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凳上，“不饿的话，我们就聊聊吧。”
“聊什么？”
“你真的杀了夜琉璃吗？”
白慕寒没有马上回答，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声：“嗯。”
“没有骗我的必要，”戚良耸了耸肩，“像你这样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师父，怎么可能为了一本秘籍就对自己的徒弟下狠手。”
“事实就是这样，信与不信随你。”
“方便问一下细节吗？”
“随意。”
“她偷取秘籍的事情是怎么被你发现的？”
“她确实算准了我在闭关的绝佳机会，”白慕寒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只是她没有想到，我会提前结束闭关。”
“这么说来，是你提前结束了闭关，结果误打误撞发现她偷走了秘籍？”
白慕寒点了点头：“没错。”
“你知道她偷秘籍是为了救人吗？”
“知道，”白慕寒坦然承认道，“我抓住她之后让她解释，她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结果你还是杀了她？”
“你要搞清楚一点，背叛师门就是背叛师门，她必须要承担这么做的代价。”
“够了......”戚良耸了耸肩，“我大概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原貌。”
“清楚了就好，”白慕寒一脸淡定地说道，“我不喜欢多解释，解释都是没用的托词。”
“想让你一下子坦白真相是我太天真了，”戚良的嘴角微微一扬，“剥丝抽茧之前，我来说一说故事里的漏洞吧。”
“漏洞？”
“一般情况下，个体在执行有意识的行动之前，人们会出于本能观察周遭的环境，特别是对于行动不利的因素会格外关注，就好像是在走过街道的时候，就算是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余光也会自动捕获来往物体以及脚下路况的信息，综合判断出合理的行进路线，心理学上将这个称之为【潜意识警戒】，同理，夜琉璃在进行偷取秘籍的行动之前，势必会格外关注你的闭关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提前结束闭关也就完全在她的警戒范围之内。”
“就算是在她的警戒范围之内，也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突发情况的应对方案多种多样，”戚良耸了耸肩，“把秘籍放回原处也好，用其他书本代替也好，故意把你支走也好......她偏偏什么都没有做，还向你坦白了一切，说是为了救人才偷的秘籍？”
“只能说明她是个诚实的孩子。”
“典型的悖论，”戚良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假设她真的秉持这样的态度，一开始就应该商量借走秘籍，而不是偷取秘籍。”
“......”白慕寒保持了沉默，没有回话。
“因为她心里知道找你商量不会有结果，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去偷取秘籍，按照逻辑来判断，就算是你提前结束闭关抓了现行，她也会想办法把实情隐瞒下来，再找个机会将秘籍送出去，而不是一五一十地向你坦白一切。”
“你怎么不去当神捕？”
戚良吐槽了一句：“我才不要当社会闲散人员。”
话音刚落，“阿嚏——”他们视野之外的方鹤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唉......”白慕寒的眉宇微微一皱，“看你刨根问底的架势，不把真相挖出来是不会放过为师的。”
“涂山亚弥和夜琉璃的逝去都是毫无疑问的悲剧，不管前前后后的真相是什么样的，我都希望这件事不要继续像是一根刺一样留在你们的心中。”
“为师可以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你，”白慕寒的语气变得深沉而又沮丧，“不过，你必须答应我，除了你以外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戚良没有一丝犹豫地回道：“行，我答应你。”
“我没有提前结束闭关，琉璃她成功偷走了秘籍。”
“那就是她中途改变了心意？”
“不是这样的，”白慕寒摇了摇头，“就在她准备去见涂山亚弥的时候，突然有一群被官府围剿的亡命之徒闯入了朽木林。”
“难道说......”
“没错，”白慕寒的眼眸中掠过一瞬罕见的失意，“她本能一走了之，却担心我在闭关的时候受到打扰走火入魔，于是就回头主动迎击亡命之徒，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她的身上已经遍体鳞伤，大大削弱了行动能力，以至于......她没能赶上约定的时间。”
“什......？！”
“事情的真相是不是比你想象得要简单？”白慕寒反问道。
“你非但没有做过清理门户的事情，反而还主动把仇恨拉到自己身上，”戚良的脸色顿时一黑，“为的就是不让夜琉璃继续背负着害死涂山亚弥的罪名。”
“就是这样。”
“既然她没有死，那后来又怎么样了？”
“她无法承受内心的愧疚与痛苦，在涂山亚弥去世之后第二天的夜晚，选择了......自尽。”
“呃......”听到他的话，戚良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严格来说，应该称之为殉情。”
“怎么会这样......”
“等到闭关结束，她的尸身早已僵硬，我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悲痛的驱使之下，一掌将寒天晶洞打出了一个口子。”
戚良露出了汗颜的表情：“那个天坑竟然是打出来的？！”
“所幸就在不远处，她留下了一封遗书，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她偷取秘籍救人失败的事情。”
“该怎么说好呢？”戚良揉了揉鼻梁，“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要是他们能调整一下顺序，先偷取秘籍，再偷取解药，不要同步进行的话，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因为他们对于彼此的信任早已根深蒂固，所以才会把计划严格控制在一天之内，这样一来，我既不会察觉到秘籍被偷走，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带那个小狐狸离开是非之地，只是......谁能想到关键时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抉择？”
“她要是选择了不回头，师父的安危就无法保证；她要是选择了回头，喜欢的人又会承担失去生命的风险，归根结底，没有谁选对谁选错，只是一个纯粹的悲剧。”
“唉......”白慕寒露出了于心不忍的表情，“她终究只是个人，不是神，涂山亚弥的身故不应该归咎于她。”
“是啊......”
“我时常会想，要是她没有认我这个师父，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白慕寒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玉箫，“在她之后，我就几乎断了收徒的念头，收徒意味着要把自己纳入徒弟的重心之一，变成权衡决策的砝码，成为一种心理上的累赘。”
“发生过的事情要是能用假设去推翻，或者是用如果去改变的话，”戚良用深沉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失去的反而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哦？”
“要是没有你这个师父，她不单单是在关键时刻减少了一个选项这么简单，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历的种种也会不复存在。”
“嗯......”
“就像是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孩子会收获乐趣也会带来痛苦，谁会为了避免痛苦而拒绝养育呢？”戚良耸了耸肩，“仅仅是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而过分地拒绝全部的可能性，像这样的判断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行了行了，”白慕寒耸了耸肩，“知道你话多，没想到会这么多。”
“你想通了吗？”
“为师没有想不通，只不过是感慨一下......”
“再扛着仇恨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又不是有机塑料，不会随着时间渐渐瓦解。”
“什么意思？”
戚良提议道：“我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萨拉。”
白慕寒一脸不悦地反问道：“你不是答应过为师要保密的吗？”
“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我觉得不妥，”白慕寒的眉宇忽然一紧，“你我不是当事人，无法理解她的痛苦，也不能擅自将心比心地要求她放下仇恨。”
“开什么玩笑，”戚良耸了耸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你不也是一样的吗？”
“什......？！”
“毕竟她拥有夜夜的意识，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熊孩子，要是她得知真相之后，连不应追究的仇恨都不能放下的话，我会负起责任好好教育她的。”
“呵呵，”白慕寒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我不放手让你去解决，倒是成了我不明事理。”
“好了，【新账】到此为止。”
“嗯。”
“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戚良双臂抱胸，一脸严肃地说道，“来聊聊大崩坏时期的【旧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