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葬仪式结束之后，一众人披着皎洁的月光，沿着头顶星河所指的方向，陆陆续续返回了天垣小苑，应雪青、沐婉柔和贺君安三人是最后离开的一批。
“都已经这个点了......”应雪青抬头看着五轮明月的位置，“啧，时间真是不禁花。”她走在最前面，像是负责开路的先锋，脚下没有片刻的犹豫。
“是啊......”沐婉柔的酒劲尚未褪去，仍然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不过，相比于前几次的醉酒，她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人的预期。
“像我们这样穿着鲜艳的红衣服在荒无人烟的朽木林里穿行，”贺君安用戏谑的语气说道，“万一被看到了，怕不是会变成坊间怪谈。”他则是扶着她走在后面，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前行。
应雪青接着他的话说道：“我猜等怪谈越传越离谱，你会把这里设计成试胆场地，然后狠狠地赚一笔门票钱。”
“好主意！”贺君安半开玩笑似的问道，“青儿，你好像有经商的天赋，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当我的秘书？”
“抱歉，没有兴趣接额外的身份，”应雪青耸了耸肩，“光是当你的娘子就已经透支了我全部的精力。”
“呵呵，”贺君安浅笑一声，“有这么夸张吗？”
“你是不知道......”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应雪青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色顿时一阴：“衣服穿不好，妆也上不全，她们这一天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贺君安翘起了大拇指：“我感觉你有成为大家庭主心骨的潜力。”
“少来了！”应雪青习惯性地双臂抱胸，“她们平时让我少操点心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师姐总是嘴上说麻烦，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却会不由自主地施以援手，”沐婉柔微笑着说道，“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可......”应雪青的脸颊忽然泛起了红晕，“我只是单纯地看不下去，才不是真心实意的帮忙，哼——”
“她说的话要反着理解，可爱吧？”
“是啊，”贺君安连连点头，“傲娇什么的最可爱了。”
“吵死了！”应雪青气呼呼地加快了脚步，“我才不是什么傲娇！”
“师姐真的好可爱......”
“嗯，可爱极了！”
“你们两个够了——！！！”
“对了，”沐婉柔突然握紧了贺君安的手，“趁着现在没有外人在场，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想起来......”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本身是有婚约在身，之前有一次吃火锅的时候，你好像义正辞严地代表义父义母正式向我退了婚，是有这一回事吧？”
“呃......”贺君安的背后忽然冒出一阵冷汗。
“你在桌面上对我的态度挺过分的，连熙语妹妹和萨拉妹妹都看不下去了，是有这一回事吧？”
“那个是......”贺君安的脸色渐渐变了。
“是有这一回事吧？”
贺君安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有......”
“就算是解除婚约，退一步我也是你的义姐，再怎么说也不能用那样的态度对待我吧？”
“那个时候的他绝对是钻了牛角尖，嘴巴是硬的，心里却是非常懊恼的状态，”应雪青插了一句，“简单来说就是个无法坦率吐露心意的家伙。”
“什......？！”贺君安一时无法反驳。
应雪青掂着下巴若有所思：“记得好像到最后还是我推了一把才给了你勇气？”
“这么旧的旧账你都记着？！”
应雪青反问道：“怎么可能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沐婉柔的脸色忽然一阴，“每一次回想起来，心里还会隐隐作痛。”
“对不起！那个时候的我年纪轻不懂事，眼前什么事情都想当然地去处理，”贺君安的额头上满是细小的汗珠，“你就放过我吧！”
“噗......”沐婉柔一时忍俊不禁，“我要是没放过你，怎么会放心地穿上这一身霞帔？”
“说的也是......”
“虽然当时有一部分是章无邪的原因，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沐婉柔一头倚在贺君安的肩头，“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夫君大人。”
“呼——”贺君安松了一口气，接着，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其实就像青儿说的差不多，我为了逃避眼前的选择而做出了极端的事情，你想想看，我刚刚接手钱庄的事务，一点风浪都没有，章无邪年轻帅气，又是掠星门门主的亲传弟子，江湖前途和武学造诣什么的肯定比我好得不止一星半点，相比之下，我一点点竞争优势都没有。”
“呵呵，”应雪青冷笑了一声，“他是什么鬼亲传，连我都打不过......”
“阿嚏——”章无邪猛打了个喷嚏，“为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你是不是被骂了？”刘三刀夹起美味佳肴便往他碗里送。
“谁知道......”章无邪的眼中掠过了一瞬失意，“师父，如果时间能够回溯的话，我还有没有机会？”
刘三刀淡定地说道：“要坚强。”
“假如贺君安不存在，我是不是会有机会进入她的心？”
“要坚强。”
“要是我没有把大把的时间花在钻研刀法上，而是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她，会不会产生不一样的结局？”
“要坚强。”
“为什么一提到我的感情生活你横竖就只有这三个字？！”
此时，一行温热的液体划过面颊，刘三刀咬着牙回道：“我在对自己说......”
“师父......”章无邪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我忘记你也受了伤。”
“有一说一，贺君安长得帅又多金，虽说是半路出家，但是修习的武功也不差，反观你，除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其他全都完败，不管怎么样，他一旦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必定会把沐婉柔迷得神魂颠倒，然后，独留下你这条败犬，成为耳熟能详的江湖悲剧。”
“明明我刚刚还在安慰你，怎么你一回头就把我贬得一无是处？！”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刘三刀耸了耸肩，“就算贺君安这个人不存在，你也追不到她，她的心扉永远不会对你这样的自恋狂敞开。”
“我哪里自恋了？！”章无邪据理力争道，“苏青松那种才是有问题的......”
“你会说这样的话证明你对自己的认知不足，”刘三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像是贺君安，他非常清楚自身的优势与劣势......”
“阿嚏——”贺君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受凉了吗？”沐婉柔关切地问道。
“不是，”贺君安摇了摇头，“感觉像是有人在背后说我。”
“言归正传，也就是说......”沐婉柔的脸颊泛起了浅浅的粉晕，“那个时候，你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会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才决定狠下心放手的？”
“是啊......”贺君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再说了，爸爸妈妈临终前把我硬塞给你，我担心你是为了不让他们伤心才勉强应下来，这样一来，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就变成了你放弃大好婚约的罪魁祸首，哪怕是吃下这一口强扭的瓜，我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简单来说，就是觉得自己非但配不上，还妨碍了一段他认为合情合理的感情。”应雪青一句话总结了他的全部自述。
贺君安扶着额头回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噗嗤——”沐婉柔险些笑出声，“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说着，她忽然停下脚步，接下来，面向贺君安踮起了脚。
“呃......”贺君安顿时瞪大了眼睛，眸中倒映着她俏丽的面容，脸上轻柔而又细腻的触感余韵犹在。
“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大概没什么必要，但我觉得还是要补充一下......”她的脸颊红晕尚在，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看得他呼吸不禁渐渐加速，“以前的我不懂什么叫感情，在其他人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地接受了这一段门派之间的联姻，直到遇见你，我才意识到我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样的伴侣。”
“柔儿，我......”
“在我眼里，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优秀，所以......”她挽住了他的胳膊，【母性之光】的压迫感接踵而至，惹得他一时间热血沸腾，“以后请不要轻易放开我，离开了你，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我知道了......”贺君安就像是被什么引力所影响，不断地凑近，慢慢拉近距离，“向你保证，犯过的错误不会再犯。”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躲闪，安然地接纳了他的亲昵。
过了不知道多久，应雪青等得直跺脚，实在是不耐烦了才委婉地清了清嗓子：“嗯哼——”
听到这一声，他们方才从干柴烈火中回过神，各自退却一步拉开一小段距离。
“刚才......”贺君安一脸惊慌地咽了口唾沫，“稍微有一点点缺氧。”
“对不起，一不小心就......”沐婉柔捂着嘴巴，面露娇羞之色，眼中却满是散不去的意犹未尽。
应雪青两手叉腰，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真怕你们情绪一上来就在野外颠鸾倒凤。”
贺君安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其实野外也不是不可以......”
“颠鸾倒凤是什么意思？”沐婉柔一脸不解地问道。
“就是......”应雪青一瞬间就切换了话题，“早点回去，她们该等急了。”说罢，她转身就走，十分果断。
“唉——”沐婉柔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脸的落寞，喃喃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师姐又来了......”
这个时候，贺君安喊住了应雪青：“青儿，该说的就直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什......？！”她不禁愣了一下，接着，耍起了十分不擅长的装傻充愣，“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明明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连一点点成年人的常识都没有，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责任吗？”
“唔......”应雪青一时语塞。
“幸亏遇到的是我，”贺君安耸了耸肩，“万一遇到什么坏男人，肚子变大了都以为自己是在练什么特殊的武功。”
“是什么武功会把肚子练大？”沐婉柔依旧一脸不解地问道。
贺君安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忍心让她一知半解地过完一辈子吗？”
“吵死了！这种事情你教就好了......”应雪青的眉宇微微一皱。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要把欠她的还给她。”
“唔......”
“你不能为了保持一张白纸的纯洁而将其弃之不用，”贺君安振振有词地说道，“白纸生下来就是为了写字的，换而言之，你在堂而皇之地借着保护的名义消抹她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贺君安没有改变强硬的语气：“身为夫君的我教你做事不应该吗？”
面对这样一番话，应雪青顿时哑口无言，半晌过后，突然变得面红耳赤，脑袋上甚至冒起了白烟：“你、你在说什么......”
贺君安走上前，熟练地掂起她的下巴，用更加强硬的语气问道：“告诉我，做还是不做？”
“做......”应雪青第一次表现出服软，“我做......行了吧？”
沐婉柔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师姐竟然被驯服了......”
“嗯哼——”应雪青清了清嗓子，“师妹，对不起......”
“啊......”沐婉柔怔了一下，“嗯......”
“是我不好......”应雪青一紧张就不由自主地拨弄起了发梢，“之前一直有意识地回避男女之间敏感的问题，还编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虚构故事搪塞你。”
沐婉柔突然大惊失色：“不是只有神鹤送子是虚构故事吗？”
“你只意识到这一个故事是虚构的？！”应雪青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其他的都是吗？”
“好像......大概......基本上......”应雪青咽了口唾沫，“都是。”
“我的世界......”沐婉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都是虚构的故事支撑起来的。”
“没、没关系......”应雪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单膝跪地用僵硬的动作拍了拍沐婉柔的肩膀，“晚上来我房里，我好好教教你怎么对付男人。”
贺君安忍不住吐槽道：“为什么要用【对付】这个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