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
“不好意思，你的突出部冲得太前面了。”贺君安落下一子，吃掉了帝君的棋子，用最为直接的方式化解了危机。
“呵呵，”他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没想到，孤也有沉不住气的一天。”
“让您沉不住气的不单单是棋局......”贺君安顿了顿，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卖身契，“另外还有这个吧？”
“被你发现了吗？”
“姓名和年龄都对得上，再加上是【主母】单独存放的，”贺君安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很难不被我发现。”
“干得很好，”帝君点了点头，“省得孤再派人去清理废墟了。”
“我之前就纳闷，为什么像您这样日理万机的大人物，会这么热衷于亲自入局蹚浑水？”贺君安耸了耸肩，“一开始是颁下一份无法公示的诰命，又化身尹老爷指引长孙惜去找他的妹妹，再是暗中提供【牵羊人】相关的情报......您安排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导向一个结果。”说罢，他将卖身契呈递给了帝君。
“你的判断没错，”他当着他的面淡定地撕毁了卖身契，“都是孤故意安排的，不过，孤没有想到你会闹得这么大，直接一把火把整个宴华楼都烧掉了。”
“其实我这一次已经很保守了......”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就是没想到【主母】会在临门一脚将我一军，要不然，我也不会破罐子破摔，幸亏我家的那几位提前回来，否则就留不住小命跟您对弈了。”
“不得不承认，孤的判断有误，”帝君摇了摇头，“【主母】手里的牌面远远超出了想象，而且没有考虑到张宪琮一侧会派人干涉，以至于你孤立无援陷入了危机。”
“主要是艾丝妲和小悠她们两个为了帮我，把自己暴露在了【主母】眼前，要不然凭我的能力全身而退不是什么问题。”
“孤看得出来，她们两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待她们。”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贺君安顿了顿，接着问道，“她们也能有一份诰命吗？”
“你小子......”
贺君安露出了坏坏的笑容：“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四下无人倒是无所谓，有人在场要注意一点。”
“嗯，我知道分寸。”
“你帮了孤一个大忙，作为奖励，孤会回答你一个你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知道的问题......”贺君安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冒犯您，您的挚爱曾经也委身于宴华楼吗？”
“是的，”帝君坦然地点了点头，“孤的爱姬姓穆，人前称之为穆姬，实则本名为穆烟柔，曾经是天谕城名震一时的舞姬【琉璃蝶】。”
“果然......”
“穆姬不仅被盛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而且还拥有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美貌，”帝君接着诉说道，“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孤仿佛被摄了魂似的，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熙语和汐言惊艳的相貌就是传承自她吧？”
“差不多，只能说八分相似，缺了两分独到的神韵。”
贺君安自言自语道：“她们都已经长得这么好看了居然还缺两分......”
“穆姬曾经让孤陷入痴迷......不，就算是用神魂颠倒这个词形容也不为过，毫不夸张地说，一日不去宴华楼看她，孤就觉得浑身难受情绪烦躁，夜里更是辗转反侧不得入梦，过了不多久，她注意到了孤的存在，眼里有了孤，渐渐对孤暗生情愫。”
“等一等，这么多客人在台下，她只对您暗生情愫吗？”
“这个就不得不提到孤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英俊潇洒、器宇轩昂......”
贺君安无情地打断了这一段叙述：“请回归正题，继续讲述故事。”
“喂喂喂，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我只是觉得这一段没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帝君双臂抱胸，一脸严肃地说道，“敢这么跟孤说话的，也就你小子了。”
“啊哈哈......”贺君安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感情就是这么奇妙，前一刻无动于衷，后一刻说有就有了......”帝君接着之前的故事诉说道，“虽然穆姬不清楚孤的身份，但是每一次孤来捧场，她都会特意下场来陪孤，我们两个相谈甚欢，一谈就是一整天。”
“虽然您十分明确自己的心意，但是以立场和身份，应该不太好跟宴华楼的侍姬扯上关系吧？”
“就像你说的一样，”帝君的笑容中满是苦涩，“孤是关系到煌夏江山未来五十年走向的帝嗣，一言一行都被成百上千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光是出入宴华楼就已经惹得一身骚，更不要说迎娶一位宴华楼的侍姬作帝嗣妃了。”
“您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跟你做的事情差不多。”
“跟我做的事情差不多？”
“我以尹公子的身份约她私奔，她思忖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一口应下，然而，就在约定之日的前一天，宴华楼十分高调地宣布要卖出【琉璃蝶】，孤得知之后便......”帝君顿了顿，接着说道，“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放了一把火。”
“哈？！”贺君安的脸色顿时一黑。
“孤命令护卫借着灭火的由头扰乱大堂的秩序，趁乱将穆姬带离宴华楼，躲入帝宫暂避风头。”
“喂喂喂，什么叫差不多，您的胆子比我大多了好不好？！”
“不是一样的吗？”
“我是逼不得已才把事情闹大，烧毁宴华楼也是弄巧成拙造成的，而您是直接明目张胆地放了一把火啊啊啊啊啊——！！！”
“当时孤没有多想什么，脑袋里就剩下一个念头，哪怕是动用武力也必须要把心爱的女人带离是非之地......”帝君双臂抱胸，一脸严肃地问道，“就这一点而言跟你是一样的。”
贺君安挠了挠后脑勺：“好吧，无可反驳。”
“孤接着说了......”帝君捋了捋胡须，“后来她怀上了孤的孩子。”
“等一等，躲入帝宫之后，您是不是省略了一万字......”
“嗯哼——”帝君刻意清了清嗓子，“中间发生的事情没有必要让你知道。”
“唉——”贺君安单手托着腮，“算了算了，就算您不描述，我也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孤带着穆姬躲入帝宫，她本以为孤是什么能够出入帝宫的贵胄，得知孤是帝嗣之后，忽然变得十分焦虑，终日魂不守舍惴惴不安，几次三番想要独自逃离......”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不想给你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没错，”帝君点了点头，“穆姬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姑娘，哪怕是选择牺牲自己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后来呢？”贺君安追问道。
“孤看着她日渐憔悴，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就......”
“于是就？”
“于是就刻意把君父叫过来喝茶聊天，顺便放了一把火，再安排手下指引穆姬发现火苗，由她喊人来扑灭立功，借此顺理成章地将她介绍给君父。”
贺君安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比较好：“您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放火......”
“孤本想一步一步往前推进，万万没想到，君父对穆姬非常满意，便主动提议直奔主题，允许孤纳她做了妃子。”
“什......？！”
帝君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开个玩笑。”
“哪有这样开玩笑的？！”
“孤没有坦白穆姬的身份，单说她是卖身葬母的孝女，君父没有多想便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前朝帝君这么随便的吗？！”
“相貌没有问题，出身没有问题，再加上是孤主动提出要娶的姑娘，君父没什么阻拦的理由，再者，他老人家也是个过来人，深知只有自己喜欢才是真的喜欢的道理。”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不都是跟权贵家的千金结合，借此巩固政权和地位......”
“娶了这一家就得罪了另一家，君父懒得跟他们胡搅蛮缠，索性就同意孤娶个平民女子。”
“好家伙......”贺君安的表情顿时一僵，“直接摆烂，无懈可击。”
“从这一刻开始，【穆烟柔】这个名字便被盖住，仅有一部分同孤走得较近的亲信知晓，【穆姬】成为了广为周知的帝嗣妃。”
“所谓走得较近的亲信包括了张宪琮吗？”
“是的，”帝君点了点头，“其实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明知道宴华楼在做什么下流勾当，却迟迟不敢动手的原因。”
“从帝嗣妃的卖身契被独立存放来看，【主母】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并且利用这个秘密反制张宪琮。”
“张宪琮这个人做人做事都十分稳健，缺点就是过于严谨，没有八九成的把握，他就不会采取行动，为了上一层保险，甚至还会想方设法阻碍其他人采取行动。”
“是这样没错......”
“虽然他绝对忠于孤，但是孤无法认同他所做的事情，包括了故意隐瞒一部分孤应该知道的情报。”
听到这一句话，贺君安的心口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呃......”
“怎么了？”
“没什么。”
“你就不一样了，”帝君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哪怕眼前只有一两成的把握，也会我行我素地投入进去......就像孤通过没有章法的放火来解决眼前所有的问题一样。”
“过奖了。”
“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帝君耸了耸肩，“抛开身份和地位不谈，我们是一家人，私底下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其实......”贺君安想要把穆姬和武熙语的情况说出来，然而，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依旧没有勇气将沉重的讯息带给眼前的老父亲。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贺君安转移了话题，“我就是不理解一点，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您为什么突然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她的卖身契？”
“和你家应雪青的情况是一样的，”帝君用十分低沉的语气说道，“只要她的卖身契还在宴华楼，孤就无法正大光明地向【穆烟柔】这个名字追授故号。”
“故号......”贺君安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故号是对已故之人追授的荣誉，同时，也是寄托着帝门一族的思念之情。”
“什......？！”
“孤必须要毁掉卖身契，”说着，帝君缓缓起身，信步走到窗前，“若是无法追授故号，就无法将孤的哀思寄托给月亮上的她。”
“呃......”贺君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同时，瞳孔急剧缩小。
“之前颁下来的木匣子里，有一份是熙语的故号，记得尽早替孤带给她。”
“您已经......”
“麻烦你暂时不要颁布，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孤自然会将她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贺君安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说明了。”
帝君抬起头，痴痴地望向天空中的五轮明月，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呵呵，哪有做丈夫做父亲的会这么迟钝，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已经不在了都察觉不到？”
贺君安不由得鼻头一酸：“我可以问一下您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吗？”
“穆姬带着熙语离开帝宫不久，孤就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只是张宪琮挡下了所有不好的消息，以至于孤无法确信，自己骗自己一切都正常......”帝君暗暗握紧了拳头，“直到你来到天谕城，他再也无法成为壁垒的时候，孤才确信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她们。”
“是因为我第一次进入帝宫面见您，却没有带上熙语，所以您才起了疑心吗？”
“揭晓谜底，”帝君心平气和地说道，“内务总管魏宓是孤亲信中的亲信，他知道前前后后全部的计划，也是孤手中唯一的暗子。”
“原来如此......”贺君安一下子就理通了逻辑，“借着颁谕书的机会，他能够堂而皇之地观察侯爵府的情况。”
“孤准备的木匣子一共有两个，一个里面装着帝姬诰命，一个里面装着帝姬故号，魏宓留下了故号而带回了诰命，孤便已经清楚他的意思，再者，你身上挂着的白玉凤凰佩是孤亲自挑选的成年礼物，分开一块是凤一块是凰，合起来便是凤凰共舞，眼下两块玉佩全都在你身上，意味着熙语没有收下或者无法佩戴，而且，作为关键人物中的关键人物，冯临武没有回来复命，情况可想而知不容乐观。”
“对不起......”贺君安单膝跪在地上。
“为什么要道歉？”
“我帮着张宪琮一起欺骗了您。”
“呵呵......”帝君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不必放在心上，孤不是也骗了你吗？”
“嗯？”
“孤没有把真实目的告诉你，故意摆下一场局引你去宴华楼冒险......”帝君耸了耸肩，“就这样一人一次互不相欠。”
贺君安轻声回了一句：“您真是温柔......”
“不知不觉，孤已经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是不是该反过来还几个给孤了？”
“还？”
帝君扭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坚毅与决绝：“虽然熙语已经回不到孤的身边，但是孤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生活得幸福不幸福，跟你在一起经历了什么......关于她的一切孤都想了解。”
“呼——”贺君安长舒一口气，定了定心，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知道了，不过......我这个人有一个臭毛病，聊起熙语就是一通长篇大论，基本刹不住车，您可不要嫌我太啰嗦。”
“正巧，汐言用古月苍兰做的熏香剩下不少，”帝君的笑容十分自然，自然到让人有一丝心疼，“我们爷俩可以就着这一抹难得的夜色慢慢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