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人由白茗菁带领，走近白阳的棺木。晨曦明看到白茗菁把白发拨到耳后，凑近白阳安祥微笑的脸旁，小声说了句话，然后便领着众人自东至西经过白阳的棺木。
晨曦明走过白阳的身旁，心道︰愿你安息，白老前辈。白阳宛如一个在做美梦的老者，与昨日相见时那不怒自威的老人相比起来，似是判若两人。那个在战场上救了自己一命的老前辈，现在安静地躺在鲜花绽放的棺木之中。
明明无亲无故，看着白阳的尸首，晨曦明却感到鼻头一酸，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为什么一个人的死亡，能让人如斯悲伤？哪怕只是个认识了不到一天萍水相逢，为何让人泪水满溢？
木莲香的死如是，白阳的死亦如是。晨曦明看着白阳满足的笑脸，心想他这辈子大概再没什么遗憾了吧？他还记得自己答应木莲香替她一家报仇时，她安心的感谢。
啊……他们的笑，都是一样的。
那是面对死亡时安然豁达的微笑，这张笑脸却让晨曦明看得心痛。死者笑着迎接黑暗，留下生者哭着面对现实。在白阳的丧礼上，在此灵堂由东首走到西首，晨曦明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一条」人命的重量。
泪水擅自流过脸颊，二人死前的微笑，让他回想起自己的爹。他依稀记得父亲死前的笑容，跟二人豁达的微笑有所差别，正当记忆便要浮现到脑海时，晨曦明的手被绿青纯握住。
绿青纯见了晨曦明看住白阳的尸体，呆呆地流眼泪，害她也忍不住泪水。但这瞻仰遗容的仪式终究得完结，棺材还是要盖上，要道别的还是要道别。任生者再留恋，死者也从不回应任何人的悲伤。
晨曦明点点头，轻声说道︰「永别了，白老前辈。」此时众人皆在等待晨曦明走来西首，好几个大臣心中咒骂这臭小子，想他快点走过来完成仪式。不过他们终究是心下咒骂，倒没有人作声，是以晨曦明虽然轻声道别，所有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几个武官几乎要爆笑出声，心道︰这小子傻得有趣，人都死了还道什么别？那些文官倒是体谅，但还是抱怨希望他快点走来西首，快快完成封棺让他们回京城去。
晨曦明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在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特别是白茗菁有点惊愕却冰冷的眼神，令他头皮发麻。他向来不懂葬礼仪式，以为自己失礼得罪人，便低下头跟绿青纯快步回到西首。
一名下人道︰「封棺。」抬着棺盖的六名下人听令，便将花棺盖上。数十道青藤将棺盖缠住，藤上长出百合和黄菊花，把棺木包围，已然完成封棺仪式。
晨曦明特别留意白茗菁，但她除了封棺时微微低下头外，并无异状。她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身为最亲的人，自己爷爷离世之时，真真正正永别之时，作为有血有肉的正常人，真能把悲痛压抑得无声无息吗？
还是说，白茗菁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悲伤？
想到这，晨曦明不禁紧握拳头，却突然发现一个老早应该问的问题。他轻撞绿青纯一下，耳语问︰「白茗菁的爹娘都在哪里了？」
即便身有要事，连家中老者离世的丧礼都不出席，未免说不过去。
绿青纯似是回想到什么，紧闭双唇不说话，晨曦明见状已是明白，也不再问下去了。
见几名下人已抬起棺材，白茗菁便向一众参加丧礼的客人道︰「菁儿在此谢过皇上、各位大臣和羽士前辈。丧礼到此结束，接下来菁儿会带爷爷上归天山安葬，若想一同前往见证葬礼，菁儿不胜感激。但皇上日理万机，众大臣政务繁忙，各羽士前辈也有要事处理，菁儿就不强求诸位见证葬礼了。今日白家下人须帮忙安葬之事，就不送各位了。」
她有礼又得体地说完后，皇上微微点头，又拍她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即带同前来的大臣到白家后院，经传送阵回京城去。
蓝海涛、金铠镰、沙无情及绿青榣交换一个眼神后，也离开灵堂。绿青榣自然也是想跟随白茗菁上山，可是现在有迫在眉睫的要事非先处理不可，实在花不起奢侈的时间见证葬礼。
「纯儿、晨公子，随我来。」
绿青纯爱斗气的性子自然又作怪，当即道︰「不要！纯儿要送白老爷爷最后一程！」
晨曦明也道︰「绿夫人，我也想送白老前辈最后一程。」
白茗菁看着二人，也不说话，更没有先行离开，只是静静待在原地。
「哈哈！」听得一道高音的笑声响起，晨曦明顺着声源看去，原来是一头蓝卷发的少女，蓝海涛的女儿。少女禁不住哈哈大笑，虽说丧礼已完结，但始终仍在灵堂，大笑着实失礼，蓝海涛便出声喝止︰「霏儿，住嘴。」可是少女愈笑愈大声，一边道︰「不可笑吗？这个外人说要送白老头最后一程呢！人家菁儿也是逼不得已才非要干葬礼这种苦差，怎么你就爱自找麻烦呢？哈哈哈！」语气极是无礼。
晨曦明气上心头，踏前一步怒道︰「我就是爱自找麻烦，想见证葬礼到最后。」
「见证到最后，然后怎样？死人会复活吗？还是你想老头子变殭尸回来找你？再讲，你到底是谁？」
「死人不会复活，可我就是想陪白老前辈走最后一程，仅是如此。我想做的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对呀，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绿青纯也掺一脚来吵架。
白茗菁向四名羽士投以求救的眼神，要是这三人继续吵架，阻她去路，便误了移动棺木的吉时了。
金铠镰客气地向绿青榣问道︰「这少年跟纯儿是什么关系？」
绿青榣其实也不太清楚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只得苦笑。金铠镰见了，自是知道晨曦明并不是绿青榣带来的什么特别人物，当下抢出一步，右拳向下一挥，击在晨曦明背上，把他打晕。
「喂！你干什么打我晨哥哥！」绿青纯见晨曦明被打晕，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入衣中，明显是要取出灵符来攻击。绿青榣再也受不了女儿的胡闹，左足一顿，地表旋即长出一根粗长的藤蔓，把女儿缠住，举到半空。藤蔓上再生分枝，便把绿青纯的嘴巴都封住，让她只能发出单声的呻吟。
蓝海涛行至女儿面前，挥手便给她一记耳光，静静道︰「罚你随菁儿上山，好好学习如何尊重先人。」
那蓝发少女被打了一掌，把血吐在地上，也不以为意，哼道︰「去就去，别打人。」甩动一下自己如波浪的海蓝曲发，便大步走出正室。
蓝海涛向白茗菁微微低首道歉︰「抱歉菁儿，霏儿失礼了，还望原谅。」
白茗菁苦笑摇摇头︰「我理解的。」
蓝海涛听了，眉头因内疚而深锁，又再向对方鞠了躬，才离开正室。
金铠镰见状，便抱住昏迷的晨曦明离开，而沙无情也跟着出去了。
「菁儿，那么我们就借用你的客房了，谢谢你。」绿青榣向白茗菁道谢后，便带着被藤蔓缠在半空的绿青纯离开。她走前回首去看纯白的少女，心道︰这孩子懂事、坚强。暗自赞叹白阳教导有方。
「可也太懂事……太坚强了……」绿青榣离开前的低语，白茗菁自然没有听到。待所有客人均已离开灵堂后，她才举手示意下人随她走出正室。
白茗菁抬头去看半空的白云，猜想蓝霈霏不会听父亲的话随她上山，肯定早已使轻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于是静静地自语︰「又只剩……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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