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呒……唔呒……”
背后持续不断传来奇怪的鼻音。
“唔呒唔呒……”
“……”
“唔呒！”
“姑且问一下吧，你是在干嘛？”
“进行无声的抗议。”
“……抗议无效，你的声音毫无保留地传到了我耳边，构不成无声！”
如此说着的我抖了一下身后的乐姿，却被她视作敌对行为。明明我只想让活动下手臂，就算她很轻，可背了这么久还是会累的！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我到底是有多不值得你信任啊？要知道大老远地连车都没有，把你背到这里我容易吗……诶？好好好，咱暂不提这个！没说你重啊……真没说！把手从我腰上拿开！”
腰间筋肉扭曲的痛感，令我直吸冷气。
“唉……就算情况危急，我怎么就这么草率地跟着你走了？”
“喂！我可是问过你要不要回自己家，是你自己不想回去的！你要是现在反悔我也不介意再把你送回家。”
“算了吧，先不说回去肯定会被骂，这么远走回去也挺累的。”
“讲道理好嘛？累的又不是你！”
绕过最后一个路口，我走进公寓大楼，电梯惯例停运，物业老样子指望不上，这也就意味着……看向楼梯的我发出沉闷的叹息，然后开始攀登。
“你家看起来还不错诶？”
“你还是我见过第一个给予这栋公寓良好评价的人。”
“什么嘛……这里真的很不错了！”
乐姿在我背后嘟囔着，吐息令我脖子有些痒痒的。
“一个人住的话的确够用吧。”
“诶？等、等等！这种事我完全没听过啊……你你你你！你一个人住？也就是说……孤、孤男寡女？呜哇！”
“别摇啊！在爬楼梯很危险的！”
“可恶！事到如今突然告诉我这种事，还说你不是别有用心！”
“你之前也没问啊……好好好，是我的错！大不了今天让你住这里，我出去住还不行吗？”
“……”
乐姿逐渐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靠在我背后。
“不用出去，你能保证不袭击我就可以了。”
“本来就不可能袭击你啊……”
之后没有再发生对话，楼道里只剩下沉重步伐的回响。
不知过去了多久，“7”这个字符的出现犹如绿洲，我快步扑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将乐姿放在沙发上后便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不开灯？”
“嗬……嗬，让、让我先喘口气先……”
“可是在黑暗中听着一个男人的喘息声很可怕啊！”
“……”
挣扎着爬起身，我走到墙边打开灯然后顺势又坐到了地上。
“跟你家长打个电话？”
“不用了……我家没有电话。”
“呃？那你还不回家？你家里人找不到你肯定会很担心吧？”
“担心的话应该会有一点……不过她们对我还是很信任的，以前也有时候会因为工作原因没法回家，所以她们应该也习惯了。”
我看着她平静的脸蛋微微一愣。
“你家里人知道你在外面工作吗？”
“当然不知道啦……要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让我出来嘛，我都是和她们说自己住同学家了。”
“这样一声不吭地就住同学家也很有问题吧？”
“谁让家里没有电话嘛，所以没办法通知她们，而且我也不是那种需要大人时刻看着的小孩子了！”
嘟着嘴说这种话的你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啦。
这时我发现乐姿的脸颊真的肿得很厉害，于是我起身去打开冰箱，抓了一把冰块放进塑料袋——自制冰袋完成。
“拿去敷一下脸……说起来你的脚也扭了吧，给我看看。”
“嗯……”
乐姿接过冰袋，老实地敷在脸上，她突然变得这么配合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我也没说什么。
“哪只脚？”
“右脚……”
小心翼翼地褪下鞋袜，脚踝处的红肿在她白皙的小脚上显得突兀，但看上去并不是很严重，大概没有伤到骨头。
“没什么大碍，再拿个冰袋敷一下会比较好，刚好我家还有止痛贴，敷完之后贴上的话，明天早上应该能好很多。”
说完后我如法炮制出新的冰袋，要交给她时却发现她面露难色，然后反应过来因为冰袋冰手，她常常要换手去敷脸，自然无法顾及脚上。
我的手还悬在半空，气氛陷入僵持，于是我轻咳了一声。
“咳……我来帮你，可以吧？”
“……可以。”
细若蚊声的回答，不知是因为冰袋刺激了皮肤，还是害羞，她脸上浮起红晕，乐姿变得老实之后真的好可爱……
“不许看！”
“哦、哦。”
轻轻将冰袋敷在红肿处，乐姿情不自禁发出了“嗯呜”的可爱声音，又马上压抑住，还偷偷地打量着我，这种时候就装作没听到吧。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安静，我的视线落在被我捧在手里的小脚上，眼球随着五根晶莹的指头来回移动。
“喂，说点什么吧。”
“就算你这么说……那就……”
我略有些犹豫，视线缓缓向上移去，正巧与她对视，然后她连忙转过头。
嘛……真是可爱的孩子。
“你这么努力工作是因为钱吧？你需要钱做什么？”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许久后重新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我。
“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保护学生隐私这种事，我作为一个老师还是能做到的。”
“是嘛……老师么，我对老师倒是无所谓……那么我说了啊。”
嘀咕着说了这些话，她像是要向我展示自己的梦想有多伟大一般，小嘴鼓足了气大声喊道。
“我要买房！哎哟痛……”
“别太用力说话啊……诶？等等，你说要买房？那、那种……人住的，很贵很贵的房子？”
“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叫房子吗？”
被她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盯着，我脑中十分混乱。虽然知道了钱的用途，但我还是觉得她的话有些不现实……毕竟我现在都还不敢想着买房啊！
也就是说，这个比我看上去不知道稚嫩了多少的小女孩，居然比我志向更加远大？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真是落魄到极点了。
“可是买房需要很多钱吧？光是靠打工的话，不知道要攒多久的工资才有可能买到。”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
乐姿原先的气势随着瘪下的小嘴一起消散，她有些难过地低着头。
“就算每天都在工作，就算把目标定在很差的房子，那也要攒上好多年的工资才能买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去租房子呢？”
“租房的话妈妈她们肯定无法接受的！毕竟她们都已经习惯挤在很小的屋子里生活，不会愿意把钱浪费在这种事上的。而且一旦我工作赚钱的事暴露了，她就不会再让我出去了……所以一劳永逸，直接买下一套房子，这样她们就算不同意也来不及了。”
“……乐姿，你真的很厉害啊。”
我由衷地夸赞道，而她听了我的话后头低得更深。
今天看到她害羞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还要多，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害羞，因为比起我，她真的很了不起。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既然你家里人能习惯现在的家，为什么一定要把钱花在买房上呢？用在改善生活应该更好吧？”
“她们能习惯可我没法习惯啊！”
诶？莫非乐姿意外地吃不了苦吗？从目前的对话看来，乐姿的家境应该算不上好，所以她努力赚钱正是为了改变这一点，但比起攒那么久的钱去买房，先用一部分钱来改善当前的生活条件更明智吧？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或许乐姿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住在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出了名的乱！比如你今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小混混，像这样人在那里可是有一大堆啊，而我家除了我以外就只有我奶奶、妈妈和两个妹妹，一个男性都没有，在这种地方住了那么多年我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我害怕有一天她们会受到伤害……所以我才一定要买房，然后赶紧搬出那个鬼地方！”
“……”
乐姿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许多，甚至忘记自己脸上的疼痛，但没一会儿她又捂着脸开始龇牙咧嘴，清澈的眼睛蒙上了雾气，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委屈。
“那个……你说你家里没有男性，你的父亲他？”
“父亲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也是从那之后开始变得贫困……虽然原本就不是多有钱。”
“嘛……能理解。”
大概是觉得我的态度像是在敷衍她，她激动地对着我大叫道。
“什么叫能理解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能理解！你怎么可能知道父亲去世后日子过得有多艰辛！真是的……我干嘛要把这种事告诉你！”
“我是真的能理解。”
想起儿时那些回忆，我颇有些感伤地看着她。
“虽然不是小学，但我初一的时候父亲也同样去世了，那时候家里就剩下我和母亲还有一个妹妹，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呜……对不起。”
原本满脸不忿的她露出歉意，虽然性子比较急躁，但勇于道歉这一点很不错呢。
“没关系……不过比起当时的我，你真的要厉害太多，就跟我那个妹妹一样。”
“妹妹？说起来你刚才的确说过自己有个妹妹……她很厉害吗？”
“当然啦！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们家能不能支撑到现在还真说不准啊。”
说起妹妹司雪我不禁感到十分自豪，而乐姿也是被我吊起了胃口，用眼神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嘛……我妹妹从小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我总是被大人拿来与她比较，然后再来取笑我，因此我小时候并不是很喜欢她。不过后来父亲去世后，家里失去了大部分经济来源，而母亲也不是擅长理财的类型，于是这个任务被当时只有五年级的妹妹主动包揽，而她也做得很出色。”
“好厉害……”
“更厉害的在后面，虽然在她的管理下家里开支减少了许多，但坐吃山空也早晚会让家里陷入困境，所以妹妹一直苦恼着如何增加收入。然后有一天放学，我突然被来到我学校的妹妹拉走，带到街边一家关闭的店铺门口指着它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家的店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妹妹满脸神气的样子，或许我就是从那一刻起对她感到崇拜。
“我当时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家店铺的店主因为一些事无法继续经营下去，但是店铺的租金却无法退还给他，于是他就在找其他人帮他经营下去，只用支付一部分收入给他补贴租金损失就行了。”
“居然有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会让你妹妹撞上啊？”
“因为她天天都在出门闲逛，美其名曰‘寻找机遇’呀……”
大概是被我无奈的表情逗笑了，乐姿的笑容纯真又可爱。
“不过她也真的是很厉害，别忘了她那时候可是只有五年级呀，这么小的她竟然能说服那个店长，足以证明她的能力了。后来就这样，靠着那家店铺我们家卖起了早餐，这倒是我母亲擅长的东西，在我们全家的早起贪黑的努力之下，早餐店渐渐变得生意兴隆，虽然不算太有钱，但也足够满足温饱，而这些都是多亏了我妹妹。”
“听你说的，跟你妹妹比起来，你真的完全没什么用啊。”
“嘛……这也是事实，无法反驳。”
我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与她相视一笑。
这时我发现手里的冰袋已经基本化成水，然后便用纸巾擦干她脚上的水，再从屋里拿来止痛贴贴上。
“大功告成！你的脸看上去也消肿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会好很多吧。”
略微思考后，我看着基本对我放下防备的乐姿继续说道。
“晚上你就睡我房间，我睡沙发，没问题吧？”
“……嗯。”
“我把你背进去？”
她微微点头，配合地趴在我背上，像是在被顺从的小猫舔舐一般，温热的吐息令我脖子上的皮肤变得酥酥麻麻。
回到房间，把她放到床上，接下来的事交给她自己就可以了。从房间找出一条毯子，在离开之际。
“晚安。”
我如此说道，并不奢求回应，轻轻拉上房门，但在闭合的“咔嚓”声前先响起的是……
“晚安……”
小女孩独有的清甜嗓音令我不禁微笑。
今晚会有个好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