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在你告白快要成功时突然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导致场面不受控制最终告白失败并被女方一脚踹飞？”
“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你好像完全没有谈到你偷窥这件事吧？”
“呃……我只是就事论事。”
“哼，我也是在跟你就事论事！”
为了清除枝叶，王皓不断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或是说头发因为他乱抓变得乱糟糟。总之乱发之下那双充血的眼睛令他看着十分凶狠，以致于我已经做好一言不合就赶紧逃跑的准备。
“我就说你这家伙不可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只要去告白就一定会成功，那现在呢？”
说我可靠的也是你，说我不可靠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当然，这种话可不能如实说出。
“我也没想到你跟苏晓之间还发生过那么多事啊……比如她说的那个什么以前的约定，你根本就没和我提起过吧？”
“这种小事没有说的必要啊，我才是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果然提到这个约定是正确的选择，很好……话题转移后危机也一并解除……
“呵，说起来这家伙居然还跟着你嘛。”
正当我将肺里的压力呼出时，王皓突然提起这件事，眼里刻满不屑，针对的人自然是我，可能也有木诗谣吧……总之被人用鼻子看的感觉十分微妙，而我却只能用讪笑应对。
“那个嘛……木诗谣当然会跟着我，毕竟是老师跟学生的关系。”
“老师和学生？你是在逗我笑吗？你见过哪个学生会整天跟着老师到处跑，甚至连晚上都一起行动？莫非你们两个都已经同居了？”
“这种事……”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我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却又吞回肚中。
我自然不怀疑自身清白，但我却没有令他信服的论据，这种时候想要证明自己只会演化成无意义的争辩。
“哼，你这是承认了？我倒是还挺同情木诗谣，明明你一点都不在乎她，她还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啧啧……真是可悲。”
“……”
明明满脸讥讽却硬要说同情，你在这种讨人厌的地方倒是很擅长啊。
依旧无话可说，毕竟师生关系僭越到这个地步已经足以令所有解释沦为借口。
木诗谣从不曾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存有疑惑，也不曾因别人的说辞而动摇，这是我做不到的。或许王皓说的话十分贴近我们两人真实的关系吧，但并不是我不在乎她，而是她不在乎我。
如果我不是“深秋”，位于云层彼端的她根本不会俯下目光看我吧？
“可悲？”
像是银白色的月光四散，在黑暗中漾开波纹的声音空灵遥远，追寻源头，眼睛因过于耀眼的光芒微微眯起。
木诗谣在路灯下如若融入惨白的灯光般近乎透明，围绕灯泡飞舞的灰蛾显得十分颓然，但它却在木诗谣身上落影翩跹，展翅恍如蝶舞。
该说不愧是木诗谣么？明明只是距离我们几步远，她却自然地散发着我触之不及的光芒，所以哪怕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她也不会成为灰蛾。
走出路灯笼罩的范围，月光温柔地勾画出她纤细的脸庞，她眼眸平静地凝视着王皓。
“对啊……没错，可悲。”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王皓更有底气地喊道。
“喜欢的人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难道还不可悲吗？”
“喜欢？”
这回是在看我，视线对上的那刻我心跳微微一滞。
“我没有和老师告白过。”
“哈？你有没有告白关我什么事？”
“因果关系颠倒，无法构成告白。”
“……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我不喜欢老师。”
无人知晓木诗谣的结论是经过怎样歪曲的推理得出，但我却由衷感到庆幸，明明是被女孩子当面告知不喜欢我……
“是么……原来如此，是我错怪这家伙了啊。”
思考半刻都不到，王皓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我却看着十分不爽，于是强行插话。
“诶？等等……你就这么简单地接受了？明明我之前跟你解释的时候你都不相信！”
“谁让木诗谣都亲口否认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话完全不可信吗？”
“啧……”
看着他摊手摇头的样子我真想身体力行地教教他什么叫做尊重师长啊！
可在此之前恐怕是我先被教会现实的残酷，所以除了露出像踢到脚般咬牙切齿的表情以示不满外，我并不准备继续挑衅。
“你说的约定？是什么？”
木诗谣居然再一次主动提问……是因为看出我已经无法从王皓那里得到答案所以准备自己来么？毕竟她对想知道的东西可是相当执着呀。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啊……”
这样嘟囔一番后。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初三那时候苏晓有一天突然要我好好学习，还擅自决定要我和她考到同一所高中，这种事怎么可能嘛！她成绩可是段里前十诶？”
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听着很不舒服，这个笨蛋有多迟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但即便如此，擅自将苏晓好心扭曲成恶意我还是难以接受。
“所以你就完全没打算挣扎一下？”
我如此问道，“挣扎”二字耐人寻味，王皓微微愣了下后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我，而原本与他对话的木诗谣却把视线投向夜空，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感谢你的助攻，接下来让这个迟钝的蠢货认清现实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这根本没有挣扎的必要吧？初中三年可还从来没人能从我这里夺走倒数第一的位置！”
“就冲你这份自豪，我可以再帮你加一句话——高中也没有人。”
刚入校时我就看过班级的排名表，高二段共157人，王皓排名稳坐157，年年如此。如果他没有弃考，能够在银杏高中保持这个排名，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相当不容易啊。
顺带一提，年级段第一是我们班的乐姿，第二则是木诗谣……不过木诗谣虽然总分挺高，但语文成绩我实在不忍直视。
“总之苏晓就是喜欢擅自替我决定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
“那你呢？也从来都没去试过自己能不能实现吗？”
“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啦，有什么好试的？试了也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啊。”
看着不断否定可能性存在的王皓，我发现他比我更加贴近现实，明明一直在看轻小说做梦的人是他诶？
如果说轻小说承载着梦想，那么作家便是容器的编织者，在字里行间吸引并收容那些无处安放的梦想。
而当梦想触碰到的并非云朵而是地面的那刻，做梦的人也就醒了呀。顺着无法言明的情绪，我颇为自嘲地笑着。
“其实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为能够写出一本像《青柠与茶》这样大卖特卖的书而努力过诶。”
“……哈哈哈哈！不可能啦，绝对不可能，这比我考年级段第一还不可能啊！就算让你写一百年你都不可能写得出来嘛！”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怎么可能嘛。”
此起彼伏的大笑声突然造访公园，不知道会不会令周围的居民感到困扰？不过真好笑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木诗谣悲伤的脸庞却能清晰映出。什么嘛，就只有你不笑的话还真扫兴。
“哈哈……不过呢，我说王皓啊，你有没有想过苏晓她可能只是……算了，既然你也不相信可能性，那我还是不说了。”
“诶？话说别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啊，亏我还刚觉得你顺眼了一点，要说就说完！”
“是么，那我说了啊……”
淡淡扫了一眼还满脸笑意的王皓，我用着和语句不相通的笃定语气说道。
“苏晓她可——能只是想让你努力一点而已呀。”
王皓的眼睛蓦然睁大，逐渐凝固的表情在我意料之内。
这句话中的“可能”其实是个错误用法，就像我曾写出《青柠与茶》一样，王皓未能体会到的感情也已成既定事实，“可能”用在我们身上纯属赘词。
“这、这怎么可能啊……”
你硬扯出来的笑还真是难看，但继续用“不可能”当借口来逃避现实似乎更加难看。
“不可能么？你是认定苏晓就是为了刁难你才会让你做这些不可能的事吗？然后在刁难完你之后会这么生气？”
“……”
“只是觉得不可能你就完全不肯去努力，但你有想过吗？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只在意结果如何，苏晓她想看到的只是你的转变而已，连为了她转变都做不到，你也敢说自己喜欢她？”
“……别说的好像自己什么都懂一样。”
“呵，我的确不懂，但我根本不需要懂。”
逐渐被吞噬的理智正在狂喊着，面对一张写满愤怒的脸我却能冷笑出声，挑衅的代价会是什么？顶多就是用疼痛来支付，但有些话不说出口却会让心变得麻木。
“我只是在生气罢了，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帮助你这样一个不知上进还理所当然地践踏别人好意的家伙而感到生气！苏晓说的完全没错，谁会跟你这种完全不在乎别人感受的人在一起啊？从你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好吗？”
“喂喂，你怎么突然就……”
搞不清状况吗？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但王皓并不是个骂不还口的人，他脸上逐渐浮现愠色。
“希望？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需要什么希望？只要彼此幸福不就好了吗！”
“所以才说你这家伙完全不在乎别人感受！你觉得苏晓跟一个从来都不会为了她努力的人在一起会幸福吗？”
“那你呢？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到苏晓的想法？你又不是她。”
“我不是她，但我是我！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充分体会到面对一个不知改变的笨蛋是件多么令人气愤的事！但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个在等待你改变的人在，而我已经没有了啊！”
王皓仅有的一丝理智让他选择继续争辩而不是用拳头“说服”我，但一向选择规避危险的我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咆哮。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我才看不下去像你这种家伙继续糟蹋别人的心意，为了喜欢的人改变不愿努力的自己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到最后才知道后悔吗！”
“……放开我。”
“我不放！”
是否放手似乎由不得我来决定，当我意识到时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来自臀部的痛感刺激着大脑血液迅速恢复平静，暂时脱离身体的理智再度回归，然后恐惧感瞬间蔓延全身……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小心翼翼地看向王皓，发现他正在仰望星空像是在思索，浑身透着令我不适的成熟感。
“我果然不应该找你帮我追苏晓。”
这就是他思索的结论么？说的一点也没错，人生这本履历写满失败的我当然没有作为恋爱导师的资格，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以为是罢了。
仰视他面无表情的脸许久，我的视野忽然被他的手覆盖，正处于鼻梁骨前端不远，可以看清稀薄的指毛。
如果他想的话可以轻易造成令我昏厥乃至休克的疼痛，但那只手似乎并没有下一步计划。
“你一点也不像是个老师。”
“或许吧。”
我苦笑着，然后握紧了那只手。
“毕竟我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与禁止早恋唱反调啊……”
站起身瞥了一眼木诗谣，她称不上温柔的冷淡目光却像是月光般静悄悄地笼罩着我。
“我是否算是个老师还是让其他人来判定吧，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一个聊恋爱烦恼的朋友就好。”
“啧啧……我可没有这么不要脸的朋友。”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说可是会让我没法下台的啊！总之，你接下来决定好该怎么办了嘛？”
“还能怎么办？”
王皓耸了耸肩，脸上看不出任何迷茫。
“就先照你说的试试看当一个努力者呗，为了喜欢的人努力听起来也不算太坏。”
“何止不算坏？你这根本是轻小说的预定男主角才会说的话呀。”
“诶？哈哈哈……是嘛。”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在王皓沉浸于满足感中难以自拔时，木诗谣在一旁轻轻敲击现实。
“王皓该怎么为苏晓努力？明明都已经生气到叫他去死的地步了。”
“……”
沉默……继续沉默。
我转向王皓试探性地说道。
“要不你试试看努力为她去死？”
“还是你给我去死吧。”
嘛……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但我依旧感到愉悦地笑了下。
果然，这件事还没到此为止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