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空无一物的街道，我脸也不红地扯谎，惊慌之下她连忙睁开眼。
狗自然是不存在的，映入她眼中的只有沐浴茜红如海浪般飘在空中的云朵，以及深沉得令人忘记呼吸的紫色霞光。
凝视这片绚烂夺目的天空，眺望那轮近半沉入西山的红日，她的眼角先是微微有些湿润，逐渐波澜壮阔。
她流泪的理由是什么？色彩感迫近的恐惧？还是被我欺骗的委屈？我不知道，但我至少能确定与感动无关。
“呜……好可怕……呜呜骗人……呜咳咳……”
眼泪瞬间决堤，她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哭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不住颤抖。
除了木诗谣以外，她是第二个被我弄哭的女孩子，不过比起木诗谣静默的眼泪，她哭得更加汹汹。
还记得那天叶秋抱着她安慰了很久，但如今叶秋不在我又该怎么做？难道我也抱住她嘛？总感觉她会哭得更厉害，甚至之后还会打电话报警。
况且就算停止哭泣，她对于这扇门外的恐惧依旧不会减少，恐惧不是眼泪可以消融的，反而会因此滋生。
“叶芷，狗还在你面前哦，再不站起来它就要扑过来啦。”
“呜呜……你、呜咳咳咳……你还骗我！哪来的狗嘛！”
“真的有啊，不信你听……”
深吸一口气，总之，羞耻心先弃之不顾。
“呜……汪！呜……汪汪！”
“……”
“汪呜……汪汪！”
不知道算不算特长……从小司雪就说我很擅长模仿动物叫声，尤其是狗。而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我跟街边的野狗对吠……但是偶尔一吠不合我俩就得被它追着跑。
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呀，尤其是司雪跑不过狗时让我留下当诱饵的记忆。
但这些都不是我此刻甩开羞耻心在新世界狂奔的理由。
“你、你是不是傻了呀？”
“呜呜……汪汪汪！”
“完了！真的傻了……”
像是被有趣事物吸引走注意力忘记哭泣的小女孩，她偷偷偏过脸用余光打量我……已经上钩啦。
“呜汪汪汪！哈……呜！”
不、不不不不行！只有吐舌头我绝对不能做！不能连这最后一点尊严都舍弃啊！
连忙咬紧牙关，没来得及收回的舌尖被咬破一点皮，令我不禁低鸣，结果听起来更像狗在呜咽。
“呼呼……呼呼呼……”
脸埋在膝盖间强忍笑意，然后叶芷歪过头露出一只湿润通红的眼睛来看我这个笨蛋。
“不哭了吗？”
“嘻嘻，狗说话了耶。”
“……还是叫我笨蛋吧，至少请让我守住身为灵长类动物的骄傲。”
自嘲地苦笑着，这是我第一次逗女孩子开心，虽说结果不错，但实在过于全力以赴啦……
“叶芷，要再看看天空吗？如果还会害怕到哭的话我会负责把你逗笑。”
“下一次还学狗叫吗？我可不吃同样的招数。”
“我会挑战学猫叫的。”
“听起来一点也不有趣呢，谁让我是狗派的。”
“真难伺候……”
叶芷对我的抱怨不以为意，不过眼睛却盯着我不放，令我有些不自在。
“我能问你件事吗？”
“我说不能的话你会不问吗？”
“唔……应该不会吧？那我问了哦。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种程度？和小秋跟白姐姐都没关系吧？毕竟小秋都让你别管我了，而你跟白姐姐看起来关系也不好，可就算这样你也在帮我……所以说，你喜欢我吗？”
“……”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令我丧失思考能力的话。
“可我先说哦，我不会喜欢你的，因为我最喜欢小秋了！除了小秋以外我谁都不会喜欢，我要永远跟小秋在一起！”
然后又在我给出答复前十分伤人地将我拒绝。
“那、那个？先不吐槽你们家的姐弟关系有多糟糕……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喜欢你？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难道不是吗？可从小到大对我好的男孩子基本上都是因为喜欢我诶？”
可恶……尽管知道她只是在讲述事实，但还是好可恶！原来先天外貌条件出众的人都是这么自信的吗？要是能把这份自信和异性缘分我一半，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交不到女朋友了啊！
“才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啊！”
“那是什么？”
叶芷一点也不尴尬地反问道，不知为何对话突然朝着奇怪的方向展开得十分自然，并且趋势也对我极为不利，我不禁产生危机感。
“其实我不怎么想告诉你啊，毕竟算不上什么光荣事迹。”
“唔……那我就当你喜欢我吧。”
“别总结得这么随便啊！”
她根本不理会我的抗议，草草定下结论，而我也莫名其妙成为了她的追求者之一，同时在开始追求之前就已经定下失败的结局……真是悲凉。
与其如此。
“那我就告诉你吧。”
她的眼睛闪了一下，用期待故事似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时间不久，但实际上我曾经也当过家里蹲，所以也算是你的前辈啊。”
“咦？你也当过家里蹲吗？”
“嗯……”
将犹豫吞回肚子里，我索性放开来说。
“正因为有过当家里蹲的经历，并且契机也跟你挺像，因此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从前的自己，实在无法放着不管……你也可以说我是多管闲事。”
“好奇怪的理由。”
“是呀，的确很奇怪，自从我成为老师以后一直都很奇怪，要说的话……大概是身为教育者的热诚在作怪吧。”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概只有我才明白吧？或许是命运使然，让我遇到了这样一对姐弟，而从他们身上我看到太多过去的自己。
但说到底他们依旧与我不同，正如叶秋用他坚定不移的信念令我感到自惭形秽一样，即便作为家里蹲却依旧想要为了弟弟改变自己的叶芷同样令我羞愧。
毕竟过去的我放弃得很彻底，也逃避得很难看。
“话说你为什么会成为家里蹲呢？”
“因为我也像你害怕外面的世界啊……但我和你不同，对当时的我来说外面没有值得向往的东西，我只想把自己给藏起来。”
“藏起来？怎么样算藏起来？”
“只要躲在家里就算藏起来了，甚至不碰任何电子产品，每天就是躲在被子里自艾自怜。”
“听起来每天都过得好无聊哦……那你最后是怎么走出家门的？”
“这多亏了我妹妹呀。”
总感觉类似的话在很久以前对乐姿也说过？哈哈……有我这样一个没用的哥哥一定让司雪很苦恼吧，但是很抱歉，我却由衷庆幸有她这样一个妹妹！
“她当时很反感我的行为，于是我成为一个家里蹲还没过多久，她有一天就突然闯进我的房间并且掀开我的被子，表情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你真想一辈子都呆在家里当一个废物的话我也无所谓，大不了我就把你当成家里饲养的宠物一样照顾你一辈子，但哪怕你还剩下一点尊严的话，就马上给我滚到外面继续去上你的学，别整天半死不活地窝在这里发霉，就算是宠物都得学会叫唤两声去找主人要食吧？’”
“咦？难怪你学狗叫得那么像……”
“谢谢夸奖，但我不都说过我最后走出家门了嘛！学狗叫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不过刚开始走出家门的时候确实感觉很难受，毕竟与外面的世界脱轨得越久就越难找到自己的定位，好在当时的我还有学校这个收留我的地方。”
“学……校。”
叶芷又把脸埋回膝盖，情绪低落的模样惹人怜爱，我不禁升起抚摸她头的冲动，但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终究没有逾越。
“就算你辍学了也没关系，别忘了还有个奶茶店老板整天盼着你赶紧去她那里工作。等你过去了她肯定会非常开心的，虽然我有点担心她会让你做什么……”
“白姐姐嘛……嗯，也对哦，只要能走出家门的话我就有工作了，没错就是这样！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嘛……你当初又是怎么走出去的，有什么诀窍吗？”
“这种事情居然也能讨论诀窍吗？不过一定要说诀窍的话……应该算是有吧。”
作为家里蹲前辈的我缓缓说道。
“不要太自以为是，无论是好是坏，世界从来不会围绕着一个人转，更不会处心积虑地去迫害你。”
“……”
“所以说你曾经认识的那个世界依旧没变，不要觉得只不过是离开了两三年它就把你抛弃了，世界的包容性是很强的！”
不过社会的包容性却很苛刻呢……
在我说完这番话后，叶芷许久没有动静，当我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松开两只手，弯曲的大腿改为平放。
眺望着暗红与浅灰交织的远空，她说。
“真的没变呢，无论怎么看，都好美呀。”
依旧有些勉强，但她的眼睛仿佛要将世界装下一般睁得很大。
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轻柔自然的话语乘着掠动她鬓发的晚风而去。
我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落日渐渐隐于地平线下，夹杂着灰色的光芒难以勾绘出她精致的五官，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但即便如此，我依旧能看清她弯起的嘴角，与天边稀疏的上弦月影很像。
这一刻，我确信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