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蒙蔽了双眼，但却令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清晰。
耳畔是海浪轻吻沙滩的簌簌声，鼻尖是汇集万千生物气息的海潮味，脸颊是跨越大洋逐渐变得温柔的海风。
坐在海堤之上，身旁满是啤酒罐。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以这句抄袭中国近代史作品的名言为契机，林萌萌像是疯了一样真的把我带到了海边。
将咸腥的海风作为下酒菜，她对着被黑暗笼罩的海面喝得酣畅淋漓。
这是一片连灯塔都没有的沙滩，恐怕放在白天也鲜少有人光顾，但林萌萌却固执地选择在这里喝酒。
唯一能够提供光亮的工具是我的手机，但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电，相信过不了十几分钟它就会被现代文明抛弃，沦为与沙滩上的贝壳无异的存在。
“坐在这里不冷吗？”
“喝酒可以暖身的啦，要是司易老师你冷的话也可以喝几瓶哦？”
“不用了……”
我就算只喝一瓶都会大脑发热到把你吓一跳啊。
身后常有汽车驶过，不知道司机如何看待忽然闯入车灯中的我们，大概会觉得是一对大晚上不睡觉到处闲逛的笨蛋情侣吧——我对前半部分表示赞同。
“好安静……”
又是一辆汽车驶过，风中夹杂尾气的尘嚣味散去后，再次降临的沉寂令林萌萌感慨道。
“嗯，是啊。”
敷衍与感同身受参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唔嘿！”
林萌萌忽然将空罐扔向海中。
“你小学老师没教过你要保护环境吗？”
“可我小学老师也教过我要怀抱梦想诶？”
“这两句话冲突吗？”
“在我这里就冲突啦！”
她嬉笑着对我解释。
“我扔的可是漂流瓶哦。”
“捡到啤酒罐的人只会把它当成垃圾才不会探究里面有没有愿望的啊！快跟真正怀抱梦想的人道歉！”
“那是别人啦，我是我哦。为什么啤酒罐就不能当成漂流瓶呢？为什么空罐就不能藏有梦想呢？”
“别以为把话说得像是在探究哲学问题就能将你乱扔垃圾的行为掩盖过去！”
“诶嘿……被发现了。”
在手机电筒的映照下，她歪着脑袋的微笑十分可爱。
“不过呢，空罐真的不代表没有梦想啦，只是在扔下去的那一刻梦想就已经实现了也说不定。”
“……”
这一次她说的很认真，但我却总感觉她会在下一刻噗哧一笑，谁让她就是这样的人呢。
我大概永远分不清她的真心与玩笑吧。
“话说司易老师你有什么梦想嘛？算了……还是问你有过什么梦想吧。”
“你为什么要否定我现在的梦想啊！”
“诶？不不不，别误会哦，我只是觉得如果混吃等死不算梦想的话，司易老师现在绝对是没有梦想的。”
我现在的梦想是帮助木诗谣创作出属于她的轻小说——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我以前的梦想是当一个作家。”
“喔——真的很有司易老师的感觉呢。”
“你也觉得我很适合当作家吗？”
“没有哦，我只是觉得一个孤单的人就只能做一做成为作家这种可以独自完成的职业的梦啦。”
“……感谢你至少没有说我是孤僻。”
我没有半点诚意的道谢令林萌萌撅起嘴。
“那司易老师最后为什么会当老师呀。”
“还能有什么原因？放弃梦想不就那么几个原因……不肯努力、运气不好、没有才能……以及挫折。”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当老师啦，谁要问你为什么放弃梦想！”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有人说我很适合当老师吧？而那个人的愿望也是成为老师。”
习以为常的痛楚像是海浪般不断扑打心房，事到如今这种疼痛已经不足以令我窒息。
“那个人肯定是司易老师你暗恋的那个女生！对吧？”
“嗯。”
说是暗恋也很勉强，毕竟只有我单方面地认为那是“暗恋”。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其实早已将真心暴露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让我悔恨的原因。并不是悔恨自己藏不住心事，而是悔恨没能看出早已看穿我的她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能早一点丢弃无关紧要的东西，那么即便结果无法改变，但我至少能让她多笑一下吧。
这个世界欠她很多，而我欠她更多。
“司易老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跟一个女生说话时还在想另一个女生是十分不礼貌的事！”
“那还不是你提起来的啊。”
“哼！女生就是这种口是心非的存在啦，你要学会察言观色才行！”
为什么你要摆出不满的表情啊？我完全没有理由要顾及你的感受才对——像这种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否则她绝对会把我从海堤上推下去。
“话说你为什么会想到当老师啊？明明从小到大都在喝酒，正常来说应该会去做跟酒有关的行业才对吧。”
“呜……”
像是突然戳到了她的痛处，林萌萌咬住下唇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因为我只会喝酒嘛。”
“……什么意思？”
“你想呀，就算是像琦君一样开酒吧也得会运营，还得知道怎么培养人际关系……最主要的是像我这么喝酒会把酒吧喝垮掉的啦！”
“你也知道琦君开酒吧不容易了啊？那你还总是去她那蹭酒喝。”
“我、我也有帮她的哦！比如她进酒的渠道都是我家提供的，而且全都是出厂价诶。”
“我觉得那省下来的钱也没有你喝掉的酒多……”
“……”
被我不断提及的现实令她呜咽不已，假装抹掉眼泪后她又继续说道。
“然后就算不开店的话，去学一些技术……比如调酒师呀什么的，那也得要天赋的，让我去把酒瓶扔来扔去，只会造成人员伤亡的啦。”
“也就是说你最后走投无路，就干脆考了一个教师证来当老师了？”
“因为我就只有读书还行嘛……不过我也是有想过自己当老师会有优势的！”
“什么优势？”
“谢师宴的时候不会被学生家长喝倒！”
“……”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的确是林萌萌独一无二的优势……
“然而我觉得银杏高中不会有谢师宴这种东西。”
“呜……明明我还是很期待跟一群学生家长把酒共欢的诶。”
“考出那样的成绩，家长能不拿酒瓶对着你就不错了。”
这时，手机忽然中断照明，收敛起无机质的光芒。
漫无边际的空寂犹如落叶般覆盖住整个世界。
在黑暗中，比浪涛更为清晰的，是她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