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压迫性……面对一份如此直白的感情我却没能从中感受到任何期盼，撒娇似的轻柔嗓音仿佛在诉说一件寻常无比的事。
当我回过神后，林萌萌已经起身拿起酒瓶，目光飘向夜空，以怀念的语调说道。
“我第一次喝酒应该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吧。”
她稍微顿了顿，朝喉咙里灌了几口酒，然后随意地抹了抹嘴角。
“那时候的我胆子很小，而且成绩也不好，所以总被老师骂。然后有一天放学后，数学老师因为我算术题错了太多，要求我留在学校把每一道错的题都抄一百遍，还说我什么时候抄好他什么时候走。结果那天我一直抄到了晚上七点，但当我带着抄好的题目去办公室找他时他却早就走了。”
“被骗了啊……”
“嗯，被骗了呢。”
大概是因为当时的心情已经变得模糊，所以她的语气十分平淡。
“那时候我哭得很惨，就一个人窝在教室里哭。然后哭到累了我就自己回家，虽然那时候是夏天，天上的星星很明亮，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回家很可怕，于是又哭，有时候哭得太伤心就坐下来抱着膝盖哭，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回到了家里，结果又因为家里没人觉得委屈，再接着哭……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啦。”
“后来呢？”
“后来我就在家里发现了很多酒哦，毕竟旁边就是酿酒厂嘛，所以家里也存了很多酒。”
林萌萌像是在为自己能够与酒邂逅感到庆幸似的，将酒瓶高高举起，与夜色碰杯。
“其实那时如果有人告诉我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话，我应该就不会去碰酒了……可是没有呢。由于我哭得太伤心了，导致喉咙很渴，所以我就把酒当成了水喝了几口，然后直接就醉了过去！现在已经不太清楚那种感觉啦，总之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而且还是被会计阿姨叫醒的。”
“那你醒来后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吗？”
“本来是打算说的……可是醒过来后，我就感觉这些事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发生了这种事换做是我肯定要跟她反映的，那样的话老师也会道歉吧？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他吗？”
“还好啦，其实我后来喝完酒后偷偷去停车场把他新买的摩托车的排气孔用砂土和水堵上了……”
她像是感到有些难为情似的“诶嘿嘿”地笑着，还十分孩子气地对我吐了吐舌头，这难得一见的可爱模样令我心中一漾。
“不过喝了酒之后真的很不一样呢，心情变得十分舒畅，完全没有任何烦恼，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酒水冲刷过似的十分清澈！”
“这样的比喻完全没法令我产生任何代入感……”
“反正就是因为那一次喝酒，我就像是找到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回家连作业都不写就先喝酒，这种事我以前完全不敢做呢，事实证明了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是有依据的！”
“人家武松醉后打虎能叫英雄伟绩，你喝醉之后不写作业只能叫劣迹吧！”
“才不只是不写作业呢，我还再变得不怕老师了呢！到后来连老师都能理解我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顾一切的心了！”
“你老师绝对是懒得管你了……。”
“哪有！老师还经常说我家的酒好喝呢。”
“……”
竟、竟然是同流合污啊！
我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用蕴含多种情绪的眼神看向她……其实有没有那么复杂也说不定，但我确实把眼睛瞪得很大。
“我记得以前琦君说过你跟老师们的关系都挺好，莫非你就是靠酒跟他们培养关系的？”
“为什么要说培养？只能说是志同道合啦，我在学校喝酒的时候被他们抓到了，然后我就问他们要不要喝，他们又表现得十分犹豫，经过一番挣扎后就跟我一起喝啦。”
就算你说他们有挣扎过……但能跟小学生一起喝酒的老师，意志绝对坚定不到哪去。
“所以说酒真的让我整个性格乃至人生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呢……”
她没有将话说完，适当保留了任人想象的空间——
如果没有酒，现在的林萌萌究竟会是什么样？从小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性格又沉默寡言的她会成长为什么样的大人？
我能想象到的未来完全站在了幸福的对立面，对于林萌萌来说，酒确实是改变她人生的存在。
“可是从小就一直喝酒的女孩子果然很奇怪吧？”
林萌萌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根本不存在另一种答案，但看着她莫名有些期待的目光，我轻轻摇头。
“唔……突然变得这么温柔的话会让我把持不住的啦。”
“这话由一个女生来说似乎不太好吧？”
“反正也只对你说嘛！不过……我对于自己很奇怪这件事还是有自觉的，毕竟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呢。但是我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谁让对我来说酒比这些都重要得多，如果连想喝酒的时候都要压抑着自己，那总有一天会连自己真正的感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吧？那样的话就真的太可悲了。”
她将手中不知是否喝完的酒瓶放在一旁，然后抱住了自己蜷曲着的双腿，并用膝盖拄着侧脸。
“所以我觉得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应该好好说出来，如果不传达给对方，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曾经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但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就像面对我妈的时候……明明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对我很愧疚，但我却无法戳穿她对我装出的严厉，因为戳穿之后她一定会哭的吧……我不想看到她哭呢。其实我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孤独，也不认为她亏欠了我什么，但我又不能告诉她其实没有她在我也不会难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紧了膝盖，柔弱的模样让我产生拥抱她的冲动……但也只是一瞬。就像她一样，我随着年龄增长也丢失了许多东西，例如仅凭冲动而行动的勇气。
“这种感觉很难受呢，每次与她相处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所以只能喝更多的酒来忘记这种感觉，但是对于现在我来说，酒已经起不了什么效果啦……而唯一能让我产生与醉酒类似的感觉，大概就是在你身边的时候吧。”
“……”
“或许说了这么多遍之后，我对你的喜欢已经变得很廉价了，但我却很珍惜自己能够喜欢你的这份感情呢。我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就像我小时候第一次接触了酒之后就难以自拔，当我认识了你之后我就感觉自己总是会喝醉。”
林萌萌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像是在享受这种感觉似的放松了脸颊。
“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在做一个陈旧冗长的梦，感觉思绪被拉得很长很长……一不留神就想到了十分遥远的未来，是一个非常不切实际但又让我由衷向往的未来。可是现在我也该醒啦，梦再做下去只会产生梦魇的。所以司易，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问第二个呢——她的喃喃声我听得很清楚。
“第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我……”
她率先用手指点在了我的嘴唇上，不允许我做任何圆滑的回答。
“要想清楚再回答哦，想清楚之后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就行，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因为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都……”
悲伤在不知不觉间侵占了她的脸庞，她哽咽着喉咙完全说不出话。
凝视着她眼眶中微微颤抖的泪水，我叹了口气，然后摇头——一次、两次，不断摇头。
那些倔强的泪水终究还是流淌了下来，十分安静。
她苍白的嘴唇被咬出红印，然后才将眼泪擦干继续问我。
“那么第二个问题……应该说是请求吧。”
在说到“请求”二字时，她眼中有些不忍，不知是对我还是对自己。
“司易你根本喜欢不了别人对吧？因为直到现在，你心里都还住着另一个人。可以告诉我，那个捷足先登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吗？你和她又发生过什么事？”
“……”
面对这个问题，我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沉默。毕竟逃避是我这么多年来找到的唯一能够抑制心痛的办法啊！
但林萌萌却给予了我另一个办法——她忽然将脸埋进了我的胸膛。
“这样还会痛吗？”
明明我什么都没说，却被她看穿了吗……
“如果还会痛的话就推开我吧，会心痛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
她爱怜地看着我，自下而上的目光令我内心开始颤抖。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有关她的事，但那些曾令我窒息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没有打算去深究原因，我只是想着不痛就行，然后用力地吸了口气，寒风令我喉咙有些发呛，同时也冲淡了包裹在内心的某种情绪——就是它让我不再心痛的吧，但现在全都消失了。
连带着疼痛一起烟消云散，内心变得空荡荡……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多么不愿提起的事都可以吼出喉咙。
我有着这样的自信，并打算这样去做！
但最后飘出喉咙的只是一句声音轻得可怜的话，然而这样的一句话却用尽我所有气力——
“她叫何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