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易司易，这本书上说——人生是个不断求同存异的过程，你怎么看呀？”
坐在图书馆的长方桌两端，她像是在抓我写下句号的时机，趁我准备歇一口气的时候问道。
“人生么……”
真是漫无边际的一个词，然而不出意外，我的人生应该会相当简单吧。
不断写写改改，等到投稿成功的那天开始正式作为一名作家出道，无论收入如何，坚持以此当作一辈子的工作。
不过所谓的“那天”究竟是在哪里呢？不知道是不是会比“人生”更加漫无边际？
一想到这，手就颤抖得没法握住笔。
“司易——”
她明显表露不满地拖着长音，并隔着桌子伸出手扯住我的两边脸颊。
啊……快住手！我原本就没自信的脸被你这样一弄只会让我更加没自信！
“只是问你一个问题啦，不要想那么多。”
“咿咿唔唔咿……”
我言不达意的水准已经到了极点。
“嘻嘻，真可爱。”
相信除了家人以外也只有她才会给予我这种暧昧的评价……不过很高兴就是了。
放开我的脸后，她像是有些累了似的把脸枕在臂弯里，清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加速了我肾上激素的分泌——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说法来表达心动的我真是有够逊的啊。
“我觉得人生不一定非得要别人认同……”
因为我的人生一直得不到别人认同，所以才会有这种感想。
然而转念一想……我的人生又何止是得不到认同，简直一路亮着红灯嘛。
“嗯，也对，人生又不是被别人否定了就无法存在的东西。不过对于‘求同存异’这个说法，我同意后半部分。如果让我来模仿这个句式描述人生，那大概是——人生是一场在旷野中寻找萤火的冒险。”
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写小说……
“可是……人们往往会因为那扑朔离迷的萤火，而忘记置身于黑暗中的自己呢。”
看吧，连转折都用得恰到好处。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虽然她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但我却只能不明所以地笑着。
“总是想着去与别人同化的人生实在太可悲啦，只有保持自我又认同他人的人生才不会掉沟里去。所以司易，以后一定要小心别因为某个人而失去自我哦。”
“嗯……好的。”
总之，先点头吧，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至于因为某个人失去自我……难道我会因为谁而放弃写作吗？
真是不可思议的想象，正因为太不可思议了，我反而想见识一下那样的未来呀……
见识一下不能写作的我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具空壳。
……
“老师……老师……”
困倦的意识被人渐渐唤醒。
“木诗谣……”
眼前认知度太高的俏脸瞬间驱散了眼睑中的倦意。
抬起有些恍惚的脑袋，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办公室里睡了过去……明明才刚被新来不久的同事戳着鼻子痛骂了一顿，我的心可真大。
“何曦……老师不在吗？”
“她刚上完课，然后让乐姿、王皓还有其他同学带她去参观学校了。”
“……”
我印象中的学生似乎没这么热情啊，这待遇跟我刚来时也差太远了吧！
“其他同学似乎都挺喜欢她，因为她也喜欢看轻小说，所以能够跟他们聊得来。”
看穿我想法的木诗谣解释道。
如今“信息时代”这个词的涵义已经不同以往，就像千百年前谁能想到人类有朝一日能飞出外太空，曾经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轻小说会像手机的普及程度一样，彻底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每当在街边看到衣着不同的男女手里捧着一本轻小说阅读时，我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穿越到某个超出我认知范畴的世界。
“王皓的话还能理解……乐姿她似乎不怎么看轻小说吧？为什么会跟何曦老师一起？”
“因为她是班长。”
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我竟然完全没想到……
还记得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跟乐姿说话时，她那副“别人死活与我何关？”的模样令我相当无奈，再看看现在，乐姿已经能够开始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这样的变化让我感到很是欣慰——虽然由我来说有些可悲，但这确实是我这存在感稀薄的教师所能找到的些微意义了。
这时，木诗谣忽然挑起让我眼皮一跳的话题。
“老师，你以前喝醉之后说的何曦，就是新的英语老师吗？”
“……”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曾经我骗过她“何夕”是个毫无意义的名字，但现在却成了一个不攻自破的谎言。
“老师在那么早之前就知道她会来学校了吗？”
“……”
我连何夕有个姐姐都不知道啊！
“老师……为什么不说话？”
当然是因为无话可说呀……该解释吗？我可没有信心自己把心脏搅得乱七八糟后还能保持从容。
“我之前说的人并不是她……我也没想到她会来银杏高中，要是连这种事都能预料到，我就可以去天桥下支个摊发家致富了。”
“那老师你说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新老师会知道老师你就是深秋？”
木诗谣连续烹饪出的问题让我嗓子发堵……然而这还没完。
“这件事……莫非和老师不再写小说有关系？”
滚烫的纹路向头顶蔓延——我用力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情绪化作糟糕的言语。
“木诗谣，我不想说。”
“老师……”
“抱歉。”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点头。
“老师，放学后一起去奶茶店吗？今天叶秋来了。”
这才是她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居然会放到最后才提起……
“他的工作忙完了么？”
“新书已经出版，好像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所以他想请我们去吃顿晚饭。”
我喃喃着“原来如此”，然后没犹豫太久便点头同意。
“正好我也挺久没见到他了。不过比起我们，叶芷应该才是最开心的人吧。”
“她从几天前起就很兴奋了。”
似乎是想到叶芷的神情，木诗谣嘴角露出清浅的微笑。
“老师，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收回惊艳的目光，对于她偶尔露出的笑容我还是没什么防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