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高晓琴不止一次地说过，未，他以自己的方式，观察着这座城市。
当时，许婷婷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现在，她虽然没有从未的口中听到一丝解释，但是她跟着未行动的时候，渐渐地开始理解这句话了。
从头开始说吧，在走出了安全屋之后，许婷婷发现自己处在的地点是宝山区。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她认识到，未十分擅长不被注意地移动。
刚出去之后，未带着许婷婷来到一个小商店，向那里的老板娘借用厕所。
老板娘有些诧异地看着穿着病房睡衣，光着脚丫的许婷婷，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位无言的少年。
但是许婷婷的微笑卸下了老板娘的心房，她的态度让老板娘不禁暗示自己，眼前的少女并不是那种被诱拐的受害者，而这位无言的少年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许婷婷在店内等了一段时间后，未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套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女性服装，还有装着鞋子袜子的塑料袋。
这不是那种追着潮流的时装，也不是土气不知搭配的装束，只是普通的女性服饰。
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保持着一般的水准。
许婷婷理解了一点：
——上海是个人口密集的城市，而未他非常清楚如何融入人群。
换上衣服之后，许婷婷跟着未继续前行。
或是挑着阴暗的小巷，或是通过那些小菜馆的前后门，或是通过大楼和其他建筑物的不同出口，未领着她无言地移动着。
许婷婷询问道：
“我们要去哪呢？”
未用没有拉着许婷婷的那只手，单手打起手语：
——墓地。
看起来，无法指望未把前因后果给全部解释出来啊。
许婷婷继续问道：
“去了墓地之后，去哪里呢？”
立刻就有了回答：
——监狱。
不知为何，总是出现让人安心不下来的回答呢。
许婷婷一边跟着抓着自己手的少年，一边观察起他来。
说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像这样仔细观察过这位少年。
过去，跟他搭话，他都以沉默回应。
社长说他以自己的视角观察着这座城市，有的时候，他会离开社长身边，独自进行调查。
然后，他会送来许多有用的信息。
那些信息都是从哪里获得的，许婷婷从未深入考虑过。
许婷婷发现，自己对未所知甚少。
他失去了语言，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但是听社长说，他的嗓子并没有受损。
之所以沉默不语，是因为他的心理损伤。
为什么呢？
许婷婷看着眼前的少年的背影，不停地像这样思考着。
最后，她忍不住问道：
“未，你为何要成为基础侦探呢？”
成为基础侦探的人选，是事件的受害者，或是受害者的关系人。
这是一个把证人给侦探化的计划。
许婷婷有着成为侦探的理由。
未呢？
未听到了许婷婷的疑问，微微缓下脚步。
此刻，他和许婷婷走在街道上，他们穿着朴素平凡，没有人注意他们。
那位始终如同背景一般的少年，打着手语告诉许婷婷：
——为了某个真相。
受到语言障碍的限制，未他无法将事情解释。
但是他给出了答案。
然后，未再次加快了脚步。
周围的建筑风格开始变化，高楼大厦的数量渐渐减少。
许婷婷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宝山墓地。
许婷婷和未在管理处做了手续，他们买了两束花。
不过，许婷婷注意到，前台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有些惊奇，又有些害怕地看着未。
不过未表现出来的坦荡态度，让接待员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里面之后，未才和许婷婷解释：
——我被通缉了。
许婷婷感到不可思议，她问道：
“为什么？”
——因为擅闯民宅。
擅闯民宅？为什么？
啊，思考不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许婷婷最后决定，还是安安静静地跟着这位少年吧，因为越是听他解释，就越是一头雾水。
她微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将信任自己的伙伴。
未进来之后，朝着里面走去，而这是，有人叫住了他们。
以为年轻的园丁看到未之后，放下化肥袋子，冲着这边招手：
“嘿！少年郎！”
看起来，他认识未。
未停下脚步，安静地等他过来。
那位园丁快速地接近过来，他显然看到了许婷婷，只见他取下帽子，向许婷婷行礼。
许婷婷对他回以微笑。
不过，那位园丁没有问许婷婷的名字。
他也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对未说：
“我帮你留意着。”
未打起手语问：
——都有谁？
“嗯，一共四个人吧。上午的时候，有一位女士，她穿着黑丧服来过，然后下午，有个皮肤很白的长发漂亮女孩来过，穿着白花群和蓝色外套。之后又有两个少年郎来过，不过那两个少年郎没穿着丧服，似乎是随便来看看的样子，虽然拿着花。”
许婷婷很好奇，但是她决定不问什么。
未主导着对话：
——最后两个。
“哦，我想想。”园丁若有所思，“一个人看上去比另一个年长，他染着黄毛，个子挺高的，穿着深蓝皮夹克和牛仔裤，看上去不是很正经；然后另一个倒是看上去规规矩矩的，头发也没染，不过喜欢用他那大眼睛瞪别人，他穿着灰色运动外套和运动裤，不是什么名牌，有点土气。”
无论是未还是许婷婷，听到了这段描述之后，都知道了是谁了。
——是他们……他们也来到了这里，为什么？
从意料不到的地方听到别的伙伴的消息，让许婷婷有些疑惑。
那毫无疑问是丁赫和冼肖滔，他们先未一步，找到了这个地方。
未则是继续打手语问道：
——他们找到了吗？
园丁耸耸肩，回答道：
“可惜，没有，说实话我捏了一把汗呢。”
许婷婷突然感到奇怪，她猛地回忆起来一件事。
刚才，这位园丁靠近这边的时候，虽然穿着工作用靴子，但是他走在碎石子路上，却如同飘着过来的一样，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这位园丁，似乎不简单。
园丁似乎察觉到了许婷婷的表情变化，他抬起头来，冲着许婷婷微微一笑。
他说：“哦，少年郎，你瞒着你的小搭档啊。”
未打起手语，辩解道：
——不方便解释。
然后又问道：
——还有其他情况吗？
园丁耸了耸肩，回答道：
“嗯，当时，我得给这边的灌木除虫所以~没怎么注意。”
他突然就以这种无关紧要的借口岔开了话题，让许婷婷觉得他有在隐瞒什么，但是当许婷婷看向他的眼睛的时候，她确信，这是个奇怪的园丁。
对他来说，那些花花草草更加重要。
未点点头，然后拉着许婷婷往墓地的深处走去。
许婷婷不曾来参观过这里，因为这里是埋葬死人的地方，许婷婷并没有需要缅怀的人。
不过，许婷婷觉得，时不时来这里看看也不错。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与其说是墓地，更像是一个花园。
许婷婷在未的带领下，漫步其中，然后在一块墓碑前面停了下来。
许婷婷看向那块墓碑，碑前有着几束花束。
比较新鲜的是白菊花和马蹄莲。
而显得有些缺乏活力的则是栀子花。
更加没有活力，已经开始枯萎的花，是勿忘我。
未扫视着这几束花束，然后他拾起那束栀子花。
他从那众多的花束中，取出了一根夹杂在其中的头发。
看上去是一根黑发，但是，未用沾上唾液的指甲夹紧发丝，然后一拉，刮开了表面的色泽。
黑发蜷曲起来，未把它拉直，他看到，那是一根半透明的银发。
他将花束放了回去。
在旁边的许婷婷默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些工作。
之后，这位无言的少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墓碑上。
墓碑上面刻着逝者的信息。
——沈涛，殉职者，他死在岗位之上。
1986.11.10——2025.9.29
许婷婷看到未献上花束，开始默哀，她也照着他的样子做了。
在默哀的时间过去之后，许婷婷看见未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把蝴蝶刀。
随着嚓的一声，刀刃被展开了。
就在刚刚，两人还向这位沉睡着的死者表示了敬意，而现在，未他把刀对着墓碑，开始撬着什么。
许婷婷心想，与其发问，还是微笑好了。
于是她平静自己的情绪，站在后面安静地等待着未完成他的作业。
不过，未并无意破坏墓碑，而是这块墓碑本身就有蹊跷。
许婷婷看到未弄松了一个地方，让它可以被取出来。
接着，里面的暗格便被暴露出来了。
未收起刀，从暗格里面拿出里面的东西。
许婷婷看到，那是一块铭牌，或者说，是军人常用来辨识身份的狗牌一样的东西。
它被一条链条串着，边缘看上去有些焦黑，仿佛是从火场拿出来的一样。
不过，上面刻着的字母依然清楚。
——Un
未高举着链条，让狗牌垂在自己眼前，他看了这块狗牌好一段时间。
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然后他微微低头，将狗牌挂在自己胸前，并塞入自己的卫衣内。
将暗格复位之后，未转过身，对许婷婷打起手语：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