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前因
山洞乳石的水滴零星地落在池内，叮咚作响。寒床的冷雾起伏犹如云霓。塔德在隐隐的寒气中陷入沉眠，仿佛回到了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了。
一只头狼遍体鳞伤，堵在山谷唯一的出口处，面前只有一滩血。在幽暗的黄昏里，七八十对绿色的眼睛正对着他闪光。
头狼的身后，一个少年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头狼回头望向他，冲他低声吼叫。男孩儿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向谷外跑去。
头狼久久凝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虽然狼性十足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愫。
当他回头面对自己兄弟姊妹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这只头狼在这个冬天将面临一个残酷的选择：一是被不断冲出来的挑战者打败，然后被同类分食，一头近180公斤的狼尸对于冬季缺乏食物的草原狼而言，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二是把挑战者打败，然后脱离狼群，从此成为孤狼，而一只严冬里的孤狼，也必将迎来死亡。
可不管怎样，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他已然成为狼的叛逆者，再也不会被草原狼接受，这只头狼的恶劣行为将会传遍整个草原：他竟然为了一个猎人，与同族反目！并为此亲手杀死了自己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这摊血便是明证。
而尸体······很显然已被分食了。
接下来······一只狼······两只狼······又一只······
这只头狼瘸了一条腿，耳朵也被咬掉了半只，右眼淌着血，周身则是已冻结的狼血。但这里见不到一点败者的残骸。
即便是骨头，对于饿狼而言，也是难得的营养。
挑战者，已经没有了。头狼一瘸一拐的走出山谷，消失在黄昏的光影里。
······
他就这样成为另一个猎人手中的战利品。他不俗的战斗技巧给猎人留下了一副完整的通体雪白的狼皮，背上划过一条乌黑的线，像闪电一样。
······
又一年的春季。
“大叔，这幅狼皮是······”
“哦······这个嘛，这可是头狼的皮哟！”老头儿得意洋洋。
少年望着挂在墙上的那副狼皮，他认得······这是塔德的狼皮。
少年花高价买下了这幅皮，在一棵树下，为塔德立了墓。少年当初捡到被遗弃的小塔德，满心欢喜，爷爷没办法，只好答应收养它。少年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可狼却不是狗，四年后，塔德走了。
塔德的离去，没有给村子带来什么麻烦，他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被伙伴的吼叫所吸引，离开这里的。冬季的分别与冬季的重逢，又一个四年的轮回，塔德已成为这一带的狼王了。而少年，也成为了新的猎人。到底是经验不足的新手，他竟然一不小心踩进了狼窝！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直到几百年后的一天，在死魄界游走的夜瞳，才找到了塔德。
······
塔德被选为圣使，在净土之内轰动一时，因为在死魄界游走的，都是被放逐的罪孽的灵魂，这样的魂体竟能被选为神的使者，颇让人不理解，但这确实也是圣树的旨意，一切，都要从那次教宗选拔说起。
与战魂不同，圣使是代代相传的。战魂是从神界释放出来的纯粹灵力的具象化，而圣使则是自然精神的继承者。历代继承者的选定，需要历代的教宗候选者根据圣树的指引去寻找。候选者一般只有两个人。
而这一代的教宗选拔中，圣树却好像出了问题，最后的一位圣使，迟迟不给予明确的线索。只有一条谒语：
“那苦于轮回的，必将重生。”
圣使的线索，一般都是一个具体的地点，以及一个神话。候选者需要做的，就是参透这一地点的流传已久的神话，找出其中令人们所敬畏的。“所敬畏的”被参透的一刻，圣使的核便会闪现，候选者要为这个核选择一个盛装的容器。这就意味着，圣使不一定是人。虽然如此，历代选拔者们，还是选择将核注入本族人的体内，以成就新一代的圣使。
可这条批语，让两人毫无头绪，连参悟的头绪也找不到。
······
净土的一个清晨。
“光河，我觉得，‘轮回’两个字很重要。”
夜瞳和光河现在正坐在圣树下，倾听着树下的风语，想尽可能捕获点儿什么信息，这是圣树传达思想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这个圣使在轮回道里？”
“很有可能！”
“圣使是自然力的化身，自然力又是维持现实世界平衡的力量。圣使怎么可能不在现实世界，而在亡魂聚结的灵界？”光河问道
“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或许，这位圣使，不太一样？”
“那也不会违背教义的！况且，夜瞳！现世人擅入灵界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他们深知，与竞争相比，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第七位圣使。按照教宗历代相传的古训，圣使必须在教宗选拔期间找出，否则，圣地就会失衡。
失衡的结果是什么，没人知道，但这条古训，既然能一直流传下来，应该是自有其必要的。现在，是选拔期限的最后一天。
“我去灵界，你继续找······”夜瞳说道。
“什么？”
“现在，我们必须尝试所有可能找到他。这两条路，我们都要走，你我不能在同一条路上竞争，万一这一条路上没有······古训就破了！”
“那······我们还是抓阄决定吧，事到如今，确实不能只顾比赛了，可也没必要让你一个人承担风险。”光河说。
就这样，抓阄之后，夜瞳进了轮回道。
······
翼灵族口中所传的的灵界是由上古先知交由该族保管的“重地”，也就是现世人死后所归之处。
灵界分为两部分，一为“静灵之域”，一为“轮回道”。真正安息的灵魂，会自然的归入“静灵之域”。而整个静灵之域，却并不是由一个个游离的灵魂组成的新世界。相反，他只是一大团不断涌动着的“消息”。整个一块静灵，通过轮回道，既联结着“过去”，又通向“未来”，同时也联结“现世”。他不断从自己身上剥离出他的部分原灵，投入轮回道，经此道流入这三极，转化为生命体。而原灵通过生命的经历与荣枯兴衰，不断积累新的认知。当原灵从生命体离开，经由轮回道重返静灵时，他的独一无二的经验，将会汇入静灵，填充静灵的认知，而与此同时，原灵也获得彻底的解放，以静灵的形式存在，开始共享着静灵内的其他独一无二的经验。通过这种形式，生命在死后，将成为“部分”和“全部”。
因此，翼灵族的图腾是一个倒置、镂空的三棱锥体。顶面三个角分别涂有“红”、“白”、“蓝”三色，以指代“过去”、“现在”、“未来”，而底部的一角是一个占椎体大部分的“水晶球”，以代表那万物之源与万物之终，亦既那团涌动着的“消息”。至于联结这4个顶点的六条楞，就象征着“轮回道”。
因此，灵界又称为“彼岸”，而“此岸”所指，也并不只是现世，还有与之并立的过去与将来。
现实、过去、未来三者之间的轮回道，又称为“死魄界”。
死魄界聚结着大量由于某种原因无法被静灵接受的亡魂。这原因，大半都是来自亡魂生前的经验。
在三极的夹缝之间，集结着亡灵的怨念与诅咒。所以，介入轮回道，对于翼灵族的教众而言，是带有生命危险的。可以说，在这种怨望之中，没有人可以毫发无损的进进出出。
现在，夜瞳忍受着极大地痛苦，在死魄界中游走，他的脚下是血池，不时浮出亡灵可憎的灵体，令人作呕。
他闭上眼睛，开始接受亡灵的怨气，期望从中寻到他要找的声音······
“塔德······塔德······塔德······”
这声少年的呼唤使夜瞳心中一亮，他想，他已经找到了。
“过去的亡灵，我听到了你内心的呻吟，可与我一诉么。”
夜瞳睁开双眼，对浮出血池的塔德说道。
塔德说“我来自过去，我什么也不是······狗也不是，狼也不是。我死于我所保护的，背叛我所热爱的。我是草原的败类，是人类的天敌。我死后不能归于狼嚎指向的苍天，反被我所最爱的人困于碑下，我不是归于土地的，我应安于高天之原。”
“你恨那少年吗？”夜瞳问道。
“······”
“你爱那少年吗？”
“······”
“在你心底，有那少年亲昵的呼唤，为这一丝温暖，我才抓住了你的所在。你是一只威武的草原狼。你的存在，体现了大自然物竞天择的强大意志，而这种近乎残酷的意志之中，由于你的个体经历，竟掺入了一丝你本不可能有的温情······我明白了，圣树为什么选择你。”
“我是那少年养大的，也是草原养大的，我既感激那少年，也感激草原。”
“塔德······”夜瞳又一次闭上双眼，俯下身去，伸出右手放在塔德的额头上。
“我以神之名，召你的灵，为救你失落的灵魂。我重选你为现世的一员。五百载后，我将在圣树下，重问元灵。以此为据，使你重返静灵。”
与此同时，一道蓝光在塔德额头上闪过，塔德原本血红的双眸便被抹掉了一只，转成蓝色。这是夜瞳将自己的一半生命注入其中，以抑制这匹孤狼的强大野性。
从此，塔德便作为圣使的一员，捍卫圣地了。而夜瞳也因此被圣树选为教宗······
虽然减了100年的寿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