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石缸里的天空 老师的背影
“嗯，知道了，没关系的，我啊...可能会吧，但是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所以...”，惠美小声在心里叹了口气，挑起眉毛撇着床头的闹钟，尴尬的挂断了电话像是泄气般仰到在床上，陷了进去。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有点频繁吧？惠美在心里问着自己，伸出手掌对着窗外写字楼发起呆来，天空透明而遥远，一道喷气式飞行器在空中留下了倾斜的白色弧线，贯穿着重叠的云层。
蝉鸣突然聒噪起来闯入耳朵，路口的指示灯从红色闪烁着变成了绿色，驱车的行人使劲鸣着笛子想要快些上路，斑马线两侧零星的路人撑着遮阳伞，来回拉扯着身上的t-恤让热浪透过胸口，快速通过了马路。
“我...回来...了...”
惠美使劲闭着眼睛从床上撑了起来，冲到了客厅的时候，一脸宿醉的中年妇女已经瘫倒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睡着了，胸前还挂着忘记摘下的铭牌，结果却是完全无法把照片上那个穿着正装的家伙和现在沙发上浑身酒气的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就算是自己的女儿惠美，也做不到。
惠美撇着嘴解开了母亲衣服的扣子，像是年轻的妈妈所对待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一样，牵拉着她身上的员工服。‘竟然还有昨晚吐再衣服上的痕迹啊，一定是吐过又继续喝了，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惠美心里想着，用力拽下了母亲手臂上最后一个袖子，挠着头抱起衣服堆进了水房。
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翻了个身，抱着枕垫在沙发上完全的睡了起来，翘在沙发背上的腿看起来虽然不优雅，但是一定睡着很舒服。惠美在沙发边的矮脚桌旁桌下，母亲的背阔随着平稳的呼吸缓慢的起伏着，矮脚桌上被收拾的很干净没有任何杂物，从母亲胸前取下的铭牌平躺在桌面。
惠霓生。
自从他离开后，就把他的姓氏给摘掉了啊。惠美想着，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风扇吱呀吱呀的摇着头，惠美心里想着昨晚天气预报里的降雨，头发被扇叶卷起的风吹进了嘴角，突然好想睡个回笼觉啊，那样的话，什么都不用想了！惠美放下通过电话还发热着的手机，拉起凉枕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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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传来的水声，在惠美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停止。
盘子被拖起来塞进橱柜的碰撞声结束后，母亲在围裙上擦着手，赤裸着脚来到了惠美的身边。放在桌子上的啤酒易拉罐上，一层清凉的水珠凝结在表面，卧室里的冷气不时传至客厅之时，‘砰’的一声，金属纽扣裂开，母亲侧卧在矮脚桌旁边饮起酒来。
“啊，帮我把电视开一下。”
“昨晚干什么去了？”，惠美从地上捡起遥控器，跪着爬行到电视旁边，摸了半会儿，才打开，淡淡的问着母亲。
“工作。”
惠美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把遥控器丢给母亲后就回到了房间。
“门要开着嘛？”
“嗯啊，开着吧。”
把门大开定在墙壁上后，惠美在房间里咬着手指踱步，为什么要回房间？呆在外面看电视不好吗？坐在床上，盯着书桌上整理到一半的，开学需要用到的物品，惠美心里突然感到深深的落寞和孤单，明天就要返校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假期结尾的惆怅嘛？其实惠美心里知道原因并不在此，
真正的的原因在于习惯突然的改变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但要说突然也并不适宜，因为已经一个多月了...
好像就在昨天，大桥还在身边给自己提着蜜果的红茶水，一起商量着秋后的旅行。
惠美特地为此购置了新的休闲装和鞋子。
而在自己醒来前却被告知，旅行取消了。
不仅是秋后旅行，
维持了一年的感情旅行也就此取消了。
我最后一定会想忘掉那个男人一样对待他的，就像门外的母亲一样，想到这里，惠美把手搭在眼睛上看着客厅，叼着易拉罐母亲，对自己稍微起了点安慰的作用。
午餐是临时订的外卖，直到下午两点钟才吃到。
惠美同母亲在矮脚桌两侧相对而坐，小楼外的巷子里，不时会有自行车颠簸着从石路上经过的声音。门前的芦荟盆栽里面，土已经皲裂，肉质饱满的芦荟叶在这样的高温下变得有些疲软。紫色和殷红的凤仙花，自从上次取过花瓣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打理过了，不过没有关系，外婆家种了很多，下次去的时候再次带回来两株就可以了。
邻居家的大小不一的瓷缸并排横列在巷子的一侧，缸底结着一层干燥的青苔，每到雨水充盈的时候，大雨都会集聚在石缸里，惠美小的时候还在里面放进去过从河里捉来的小鲫鱼，每天经过的时候，都会踩在石头上，扒着缸沿儿想要伸手触碰水中灵敏的鱼儿，可惜没过几天，鱼儿就不知道被野猫还是路人给捉走了，那天趴在水缸上没有找到小鱼的惠美，难过了很长时间，至今都能想到当时心里如同石缸的水底一样空空的感觉。
虽然现在已经不需要站在石头上朝水缸里观望了。
但水缸里也不会再有那时候的小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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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诶…妈妈，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了啊！倒是每天都闹着要看偶像剧的妈妈看起来才更像是小孩子的吧？！”
“那，可，不，对，哟～！”
“哪里不对了？”
“美酱还没有过十八岁的生日呢吧？那样的话就不能算是成年人哦，十八岁生日前，都是小孩子。”
“那十八岁生日以后，妈妈你就会把我当大人看吗？肯定不会的吧！”
“咯咯咯咯...当然啦！美酱永远都是我的孩子啊。”
“真的是，所以说我根本就没打算在妈妈面前做大人什么的。完全！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我就喜欢美酱说不过妈妈气急败坏的样子呐，真是太可爱了啊。”
“吼....”
“吼...的样子也很可爱。”
“难道妈妈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然后...或者告诉他们，你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那些人一定会感激死妈妈的吧？”
“也不是啦，对待他们很正常的。美酱和他们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了？在妈妈眼里都是走路摔跤，吃饭卡住喉咙，喝水呛到咳嗽的家伙吧。”
“咦？为什么要把自己说的这么没用啊？”
“我是说...妈妈无论看谁都像是发育不成熟的小孩子，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需要被人照顾的感觉。没错吧？是这样的吧？”
“唔...有点道理。因为你们确实...”
“咳！...咳咳！...”
“美酱你不是故意的吧？”
“哪有人！...故意呛着自己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妈妈要笑出眼泪来了。美酱你真的是..太可爱了啊，哈哈..哈哈哈...”
“切......”
惠美夺过母亲手里的罐装啤酒，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光后，胃里一阵冰凉。
从座位上站起来背上了书包，她想要快点逃开这个看了自己十多年笑话的母亲，一想起来小时候做了傻事还会和母亲一起哈哈大笑的样子，就会感觉到莫名的羞耻感，这可能日益增长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导致的，书上讲的。
抽了张纸巾擦拭着嘴角呛出的汤汁后，惠美才是绝对绝对的，明白了母亲说的，所谓吃饭时不能讲话的告诫，至少在嚼饭的时候，不能讲话才对。
“妈妈不出发吗？”
惠美拉着校服的领口问到。
“啊...今天是周一，妈妈休息的时间呀，美酱自己一个去学校报道的话，嗯...要不要妈妈和美酱一起去呢？也可以见一下老师呢，给他们一些好处，让老师多多关照美酱也是很好的计划...”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事情啊？在家就不要喝那么多啤酒啊，你知不知道喝完酒后的自己有多奇怪啊。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妈妈就在家睡觉吧。”
调整过背包吊带的长度，在地上磕着靴尖。炎热的暑假，说过去真的就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今天过后，不，应该说此刻，惠美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是毕业班的学生了。
仿佛昨天，这种事情是距离自己还是遥不可及一般。
“路上小心哦。”
母亲打着哈欠趴在餐桌上划着手机屏幕，干燥燥的头发看起来真的是很不注意形象的样子。
“知道了，今天晚上想吃滑丝鲈鱼。”
仅仅只是挥了挥手，简直像是在赶女儿从家里走似的。
不过，应该能吃到的吧，应该可以。惠美心里清楚的预见到。
那么，就作为毕业生！迎接新的学期吧！
惠美站在家门的玄廊里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发。
“天啊，不会这么倒霉吧！”
才开学第一天而已啊，惠美握到门把手的时候，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水声。真的希望那是隔壁阿姨家的老式太阳能（水袋式的）又出了问题，才导致的漏水。
拉开家里的大门，一不小心沾了一手的铁锈，好像母亲一直都懒得关这个门，惠美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是第一次触碰这里，只是望着门外阴霾的天空，伸出了手掌...
。。。
稀疏而大颗的水珠从砰砰作响的屋檐下滚落下来滴在了手指缝里。
惠美上下擦动手指抹去了雨露，
转身朝屋子里跑去，背包在身后晃动。
哐...的一声，刚才被打开的铁门被风恶狠狠的关了起来，站在客厅的台阶上，母亲手指上勾着雨伞的手柄站在了台阶的顶端看着下面的惠美，
“谢谢...”
跑上去接过雨伞。
惠美跳起来搂住母亲的脖子轻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勾着雨伞嗒嗒嗒的跑了出去，
她知道，母亲总会这样在身后注视着自己，永远的注视着，直到她能够独自一人，奔向远方…
石缸里，雨水积了一半，密集的水圈**在一起划动了倒影的阴雨天空，盆底的青苔看起来再次变得，深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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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泽你靠我太近了啦...”
“没有办法的事情嘛！我也不知道这种时候的公交车会这么挤的啊。”
“呼...为什么这辆车没有冷气，下雨了明明很闷的说。”
“冷气坏掉了呢。”
站在投币处，公交车的司机师傅听到了惠美对身边女孩抱怨后，耐心的回答着。
“因为中学生都是在今天开学，下雨导致很多人没办法步行或者骑车出门，我也很苦恼的啊，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的确，车子里除了穿和惠美与小泽一样制式的校服学生外，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所穿的不同校服。
“因为人太多么而苦恼么？”
小泽在后面抱着惠美的腰问到。
“因为你们是学生，所以很害怕影响了你们的行程，迟到就太糟糕啦。虽然我没有上过中学，但是，我儿子现在正在上高中啊。”
“诶.....原因莫名其妙的很正经啊。”
“惠美今天心情那个好像不是太好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因为下雨了吧，本以为开学第一天能够是个大晴天呢。”
“下雨有什么不好的？”
“哈？”
下雨有什么不好的呢？一时半会儿惠美觉得自己竟也答不上来，仅仅因为需要撑伞很麻烦或者穿着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接触皮肤时会很不舒服...这样的理由大概说不过去。
总之，雨天里，
大家都很着急。
飞鸟急着归巢，
野猫忙着寻找躲雨的屋檐，
街上的行人们总是神色匆匆的撑着不同颜色的雨伞相互穿梭在城市的方格里，
惠美不喜欢这种感觉，大家看起来都很着急，表情如同乌云般凝重的气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散漫”成了慵懒的另一种说法，如果说一个人散漫，大多数时候似乎都带有一些谴责的意味...
深深的感受到周围人群们的着急与烦躁，惠美便自己也认同了这种说法，不能做一个散漫的人，
雨天一定要快点逃走，
车站里一定要赶上即将出发的列车，
红灯还未结束就要开始发动汽车，
时间是均匀的，只要快一点，就能完成更多的事情。
学院路的最后一站，人们便拥挤着从车上一个接一个的逃了出去，每次从后方的车门走出几个乘客，从天空中望下去，就会有几顶不同颜色的花伞撑开，簌簌的宛如开花一般，蔓延出去融入淅沥的雨声中。
“那么，分头去找吧。”
小泽撑起蓝色格子色的雨伞在车下旋转起来，和深蓝色百褶裙校服一样的颜色。
“那我就去新的教学区看看吧。这边人太多了，刚从公交车里出来，不想要在挤着去查看教室的分配了。”
撑起透明的雨伞后，就像是打开了雨点哒哒哒哒的音盒，声音开始从天空传递下来。
惠美仰起头看着落在伞顶成股滑落的雨滴，小泽挥着手汇入了人流之中...
然而这只是理由或者说是借口。
因为惠美不想让小泽看到，她发现两个人再次被分开时的失望。
不想体会孤单，却总是习惯着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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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成的教学区与之前的校园有很大不同，没有移去的土堆，杂乱堆放着的建材，以及那些看起来刚刚种下的树苗，丝毫没有任何遮阴天空的作用。
一只手伸出雨伞感受着雨滴噗噗的坠落，砸落在手心的感觉。惠美踱步在新铺成的鹅卵石路上，校服的裙边被地面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一圈，每次前后摆动都像是雨水在触摸着自己的肌肤。
小泽是惠美刚刚来到这所学校是认识的女孩，一年级的时候两个人在同一个班级才有机会认识。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二年级的时候，两人便被分配到了不同的班级，一整年间，见面都很麻烦。
深深地担心着这样的距离会让小泽逐渐淡出在自己的世界里，惠美甚至担心到害怕。
好在目前来看，两个人仍然可以保持不错的联系，距离并没有如惠美想象中那样成为阻碍自己和小泽的鸿沟...
正因如此，她才这般害怕看到两人的名字再次，分隔在不同的名册上。
突然，惠美停下了脚步。
在草坪石路的圆岛处。
因为小路对侧，
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藏青色的教职工针织制服和黑色的长裤，卷起了裤腿露出了清瘦的脚裸。是褐色的无系带Vans布鞋。
那人一直在看着手里巴掌大小的本子，偶尔还会因为翻页，而停下脚步。伞柄靠在肩膀，意外的稳定。
因为路线可能会有冲突，所以惠美才停了下来。
散漫...
绝对说的就是这种人。
这样的雨天，还有心思翻阅着小本子悠哉悠哉的走在路上，裤腿都湿光了呢！但是这仅仅是惠美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倒不如说...
她觉得这很有...
情调？
渐渐的，那人从雨中漫步而来到了惠美的面前。
惠美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因为作为学生的自己在这种地方遇到...至少从穿着来看是老师的家伙，怎么说...简单的问候也是必要的吧？
好歹说句老师好。
“班级的分配表这边没有张贴，要看的话还要回去那边哦。”
他把小本子夹在胳膊下面的指着惠美将要前去的方向提醒到。
“你是学生吧？”
“啊呐..是...是的...”
等惠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绕开了自己走到了惠美来时的鹅卵石路上，惠美并不确定雨声中他是否听清楚了自己的回答。
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驻足在夏天末梢的雨中。
老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朦胧的雾气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