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事情是媒体不知道的。”苹果嘴巴一咧，露出神秘的笑容，但她很快就把那丝笑容收了起来，“其实冯·坎道事件发生的时候，大部分媒体虽然有过质疑，但总体而言还是拥护警方的说法，直到卡洛琳女侯爵失踪。这次魔鬼教派没有选择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在女侯爵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面具，明确表示对此事件负责。信上的字倒是很漂亮，像是个有文化的人写得，末尾还用拉丁文标上他们的口号‘如果上帝创造了贵族，那么我们宁可崇拜魔鬼’。”
“他们到底是什么，我觉得不像是普通的暴民闹事。虽然联邦政府一直在推行教育改革，但普通平民中懂拉丁文的人可不多。”淇洛用手撑着下巴，问道。
“阿尔从黑道上面了解到一些关于魔鬼教派的信息。”苹果回答，“他们作案的时候总是带着面具，首领化名叫做撒旦，以前是某个贵族的佣人，从小寄宿在贵族家里，受尽虐待，后来逃了出来。魔鬼教派中有很多这样的人。”
说起佣人，淇洛想起了苹果的那个喜欢和自己对着干的贴身侍女爱丽丝，不由地苦笑了一声，道：“当佣人的命运真的有那么惨吗？”
“那要看他的主人是谁了。”苹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家族有条祖训，家长可以鞭挞不肖子孙，但不能殴打、虐待佣人，要尽量照顾他们，当他们是家人一样。我们家族好歹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虽然在大改革前不是圣联邦人，但现在基本融入了圣联邦社会。伦萨还有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外国人世家，对待佣人的礼仪是差不多的，所以当这些贵族的佣人可以说是一种福气。但其他的贵族就不一样了，他们在大改革前顶多是些小布尔乔亚，借着大改革的福青云直上，生活日渐腐化，不合理法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们的亲生父母大概就是这类人。当了这类人的佣人，那么命运真的是说不清了。“
“贵族还分三六九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淇洛躺了下来，用手枕着头说，他尽可能地表现出不屑样子，可还是难以掩盖声音中的羡慕之情。要是当初被男爵抱走的是自己那该多好，淇洛想，那么自己现在就是贵族了。可他转念又想，当贵族有什么好的，因为一个特权政策，现在搞得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还是当平民逍遥自在。
“据自由党的探子说，魔鬼教派成立有一段时间了。”苹果补充道，“最初他们的成分基本上都是贵族家心怀不满的佣人，在社会上干过抢劫贵族的事情，但没有掀起什么风浪。魔鬼教派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恐怖组织是在金融危机之后，很多走投无路的破产者——像是故事里的克拉克先生之类——加入了这个组织，使得它在短时间内壮大起来，搅得社会天翻地覆。”
“最后话题还是回到了金融危机上。”淇洛两眼瞅着雪白的天花板，说道，“姐，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一个社会在危机的时候出现恐怖分子很正常，伦萨不是还有那么多警察吗？”
“弟弟。”苹果紧紧地握住淇洛的膀子，弄得淇洛都有点疼了，“你们实习医生上次不是也因为工资低罢工了，别以为警察内部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警察罢工了！那普通公民的人身权利岂不是……”淇洛像上了弹簧一样猛地直起身，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外，娃娃脸上写满了惊恐，好像马上就有匪徒冲进病房来似的。
“好弟弟，不要冲动。”苹果轻抚淇洛的后背，柔声道，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自责，“这就是我不想把真相告诉你的原因。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又不是贵族，还有阿尔在这边呢，魔鬼教派伤不了你。最关键的是我，阿尔的亲卫队为了保障我的安全，已经连续五天没人睡过觉了”
“确实。”淇洛浑身上下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枕头上，“姐，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跟阿尔商量好了，这段时间出去躲一躲。刚好我的堂哥亨利亲王昨天邀请我父亲和我去首都参加舞会，大后天就出发。我原本准备走之前再跟你说的，怕你叫唤，说姐姐看不起你才不带你，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堂哥那里的规矩大得很，还有和很多政界人物交涉，我相信你不会喜欢的。”苹果又说。
“什么？亨利亲王？亨利亲王是你堂哥！”淇洛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他以前一直奇怪，为什么男爵阁下爵位挺低，却在整个伦萨享有如此高的威望。他听过别人说男爵阁下不是晋不了爵，而是死活不愿意晋，搞得皇上都没有办法。不过仔细想想，皇上会那么在意一个小小的男爵吗？除非……
“啊……你不知道吗……”被淇洛这么一说，苹果的脸居然涨的通红，讲起话来气也不是很足，似乎这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一样。
“不知道啊……”淇洛干笑道，他在努力挽回谈话的气氛，“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别人提到过你的姓，一说男爵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是谁。甚至跟外地的人说，只要在前面加上‘伦萨的’男爵大小姐，人家也一下就明白了。我曾经跟同事开过玩笑，说你名字叫苹果，姓男爵大小姐。”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苹果也配合着笑了笑，说：“好弟弟，以后别跟别人说这种话。我还是有姓的，皇上姓什么，我就姓什么，知道吗？说起来我还是皇位继承人呢，但前面排了一打，肯定轮不到。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反正与我无关，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嗯。”淇洛随口答应道，伸出手来拉住姐姐的袖子，好沾一沾“皇室的荣光”。虽然表面上在和姐姐进行孩子气的亲昵，实际上他的大脑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情。姐姐提到魔鬼教派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而刚刚姐姐又说去亨利亲王那里，淇洛那种说不上来的不好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即便和姐姐开了皇室身份的玩笑，那种预感也丝毫没有减弱，这让淇洛很是头疼。
“我到底怎么了呢？”淇洛想，“我是不是嫉妒姐姐的‘皇族血统’？天哪！我只有三岁吗？”如果不是嫉妒，那么这个不好的预感到底是什么意思，淇洛死活想不明白。人的思想有的时候就像是一块刻有天书的石板，远看总觉得它想要表达什么，仔细一看却又只是群毫无意义的符号。或者说，思想是拼图，缺一块都显示不出它的真谛。而现在淇洛哪里都拼好了，就缺这最后一块，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那块拼图其实就在自己手里，只是他在潜意识里不忍心往那个方向想。
“弟弟不高兴吗？是不是想当小王子？”苹果看出了淇洛表情的变化，只当他是羡慕自己的身份，便用哄小孩的口吻在弟弟耳边说：“好啦，弟弟要乖，当个好孩子。出院之后好好工作，不要惹导师们生气，和同事们处好关系。等这段风波过去，我就找个时间带你去皇宫玩，让你亲眼见见我的另一位堂哥——皇上。”
“姐，千万不要。”淇洛红着脸说道，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不要害羞嘛，年轻人需要开阔视野。”苹果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教育道，“我会时不时和医院方面还有席德佳嬷嬷联系，如果你还是那么冲动，那抱歉，姐姐不会带你去首都，你想办法自己去吧。”
“不是这个！”淇洛用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板，大声吼道，把苹果吓了一跳。接着，他又软了下来，眼神莫名变得很是哀伤，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姐，你千万不要去首都，千万不要。”
“怎么了？”苹果被淇洛突如其来的怪异反应弄得不知所措，木然地问。
“姐，你千万不要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淇洛搂住姐姐的膀子，身体缩成一团，他低下头，故意让眼睛被刘海挡住，好不让姐姐看到自己的表情。
“舍不得姐姐走吗？到底是小孩子。”苹果轻轻撩开淇洛的刘海，发现弟弟快哭了。这回他是真哭，不是在撒娇。
“不是舍不得……是你千万不要去……千万不要……我感觉很不好……”淇洛转过头对着窗户，哑着嗓子说。
“没关系的，不是有电话吗？”苹果柔声说，“姐姐到了那边会给你打电话的，还会给你寄明信片和零食。想要中国瓷器吗？亨利亲王家刚好从北京定了几套，我叫他送你一个小茶杯玩玩……”
“不是这个，真的不是这个。”淇洛不耐烦地打断了姐姐的话，他的肩膀颤动地更加厉害了，“我感觉非常不好，姐你如果要去的话，必须当心自己的安全。最好还是不要去，真的，我没骗你。”
“好啦，弟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有阿尔送的勃朗宁呢。”苹果说着，拍了拍她的腰际。自从魔鬼教派的事情闹出来之后，苹果无论去哪里身上总是带着勃朗宁，甚至睡觉的时候都把枪放在床头，有了勃朗宁在身边，苹果感觉到安全许多。
“姐，你有的时候会不会突然间感到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才好，否则心爱的人会遭受祸患？”淇洛缓缓地回过头，由于光线的原因，他的眼睛上蒙着黑影，瞳孔显得异常深邃空洞，仿佛要吞噬一切。
弟弟低沉嘶哑的嗓音将苹果代入了一个月前的凌晨，那个时候他们还暂时住在小布朗的庄园里，苹果起来方便，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突然之间感受到了一阵心悸，当时她还纳闷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淇洛丢了。现在淇洛说他有同样的感受，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苹果其实不太信星座学、心灵感应之类神秘主义的东西，总觉得它们都是人编出来的，但从上一次的事情看，这些东西也不无道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苹果的内心深处钻了出来，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样，姐，还是别去了。”淇洛深吸一口气，声音反倒变得轻松许多。他似乎觉得苹果快被自己说服了。
沉默半晌，苹果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开口说：“对不起，我还是要去。我已经和堂哥他们约好了，身为贵族，我不好爽约。至于什么不好预感之类的玩意，恕我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让它们见鬼去吧。”
淇洛还是第一次听到姐姐说出“见鬼”这种话，姐姐平时和外人讲话都是字斟句酌，尽量做到辞藻优美，与熟人讲话也相对温和，可见现在苹果的牛脾气上来了，下定决心要走，谁都拦不住。
“姐……”这下换做淇洛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苹果了。
“我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弟弟。”苹果苦笑说，她既是在反驳弟弟，也是为自己打气，“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