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呻吟声,圣索菲亚孤儿院的铜铸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位少年走了进来。
此时正是夜里,午夜,大厅里面一片漆黑。但少年感觉那不只是普通的漆黑,更像是种彻底的虚空,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火光,也没有一点声音,整个世界如同死了一般压抑沉寂。
“有人吗?”少年不自觉得打了个冷战,怯生生地喊道。
当然不可能有回应。这个点孩子们应该都睡下了,甚至连值班的修女们都支撑不住沉沉的脑袋,恍恍惚惚间跟着加百利一起飞向天主。可是即便如此值班房的小电灯也应该是亮着的啊,这里的院长席德佳嬷嬷对手下要求很严格,修女们要是被抓到偷懒可是要关禁闭的。今天的确是有点怪,少年想着,心里有点发毛。
他深吸了一口气,凭着感觉缓缓向前走。伸出手来,他时不时可以摸到墙壁上雕刻的小天使,这让少年感到些许放心。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看着那些小天使们长大,几乎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半个旧友。不过今天的这些小天使们摸起来有点冷,可能是由于大理石材质就是这个特性吧,最近也在接连降温,少年外出的时候已经要加一件风衣了。
但是这个冷有点怪,不像是物理上的冷。那种带着深深怨愤的、钻入骨髓的寒意,啮噬着少年敏感的神经。他吓得赶忙把手收了回来,然而这并没有减轻那种感觉。寒冷也好,黑暗也好,全在少年的心里翻腾搅动,最后汇成一股洪流——恐惧。
“我又在害怕什么呢?”少年问自己。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孤儿院里了——或许他不敢往下想。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一角倏忽闪出一线光亮,光亮中间似乎站着个人影,从身高来看是个小孩子。
“淇洛哥哥!”人影叫了起来,声音带着小女孩子清脆可爱。那个声音,少年非常非常的熟悉,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好像那段记忆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地抹去了一样。于此同时,恐惧也随之渐渐膨胀起来,快要充满少年的整个心房了。
“她是谁?为什么我会怕她?”少年神经质的碎碎念着,仿佛这样就能使自己平静下来。但他越这么说,就越发得感到害怕。
“淇洛哥哥,不认识我了吗?”说着话,人影向少年靠近了,近到少年能够看清楚她的长相为止才停步。这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袭白色的袍子——孤儿院统一发的睡衣,小脸蛋圆圆的,透着健康的红色。她抬起头来,腮帮子鼓得老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棘!”少年下意识地叫了出来。但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棘已经死了。前段时间少年还参加了她的葬礼。他记得那天下着雨,一个戴圆帽子的唱诗童子配合着神甫瓮声瓮气的念着悼词,席德佳嬷嬷站在一旁,由两个修女搀扶着,哭得很是伤心。然而少年没有哭,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甚至心里也不感觉到难过。他觉得自己这样特别的不道德,至少也应该表示一下对死者的怀念,但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让眼角湿润起来。
现在死者就站在少年面前,少年觉得她是来讨债的。如果没有自己,她说不定还不会死——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死得那么惨。全都是少年的错,少年当初不该背着周围那么多人的劝告一意孤行,而且事后居然连一点忏悔的表示都没有,甚至在她的葬礼上少年都没有留下一滴眼泪,明明这一切都是少年一手造成的,然而他到现在都拒绝承认。
“淇洛哥哥,你很讨厌我对不对?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呢。”女孩说着,伸出小手使劲地捶少年的肚子。渐渐地,那双手变大了,向两把钢钳子一样死死地掐住少年的脖子。而女孩呢?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女孩了,有的只是一个穿着医生长衫的怪物。那怪物长着和少年一模一样的外表,可是一张开嘴就露出雪白的獠牙,牙尖带着血渍,还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少年只觉得一口气呼不出来,肺部膨胀地快要爆炸了,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突然间,一股力量灌进了少年的脊椎,少年猛地坐了起来,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怪物,没有孤儿院,没有女孩,什么都没有。少年在自己租的小阁楼里睡觉,做了个梦,似乎是被子压到了鼻孔阻碍呼吸,他才在大半夜醒过来。
但是这个梦少年已经做了无数遍,每次的结局都不一样,有的是被怪物吃掉,有的是大厅突然起火将自己烧死,还有的是从天上降下来无数尖翅膀的人将自己团团包围。但无论哪次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个女孩。那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孩,抬起小脸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抛弃她,这个问题刺得少年心如刀绞。
“棘……”少年说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被子,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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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是心病。
当一个人被囚禁在痛苦的地狱中,任何药物都无法将他拉出苦海。
唯一拯救他的方法,就这有心疗。
然而这种疗法也是极其危险的。你潜意识中的各种原始欲望会想尽办法伪装,侵蚀你的理性与思想,让你不知不觉中走向堕落。
我是否早已经堕落了呢?
——摘自某人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