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现场的气氛逐渐火热起来，终于有个人受不了领头毫无营养的演讲，冲上台抢走了那家伙的话筒，自己说了起来。出乎淇洛的意料，这人的口才竟然不错。只听他从几十年前伦萨城建立起实习制度开始讲起，一路往下，经历了好几次变革，最终演化成现在的制度。然而那几次变革，在演讲者口中是“越改越烂”，最后他提到自己怀念上世纪末的时候那种学徒制，主任医生能够像父亲一样爱护手下的实习生，并将自己收入的一大块分给他们——这是最关键的。相比之下，现在医院给的统一薪水真的是少得可怜。
虽然这家伙讲得头头是道，中间还用了不少漂亮的描写，引得下面人群阵阵喝彩，但淇洛并不同意他的观点。三十多年前的实习医生比起现在要风光得多，这点淇洛承认，但那毕竟是时代的产物。当时高等教育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普及，圣联邦还陷在远东战争的泥沼中不能自拔，大量青壮年被征调入伍，人才稀缺，留在国内医生们能够找到个接班人要念声“上帝保佑”了，当然宠得跟宝贝似的。再说那个时候公立大医院还很少，基本上都是私人小诊所，政府不好统一管理，也只能采取学徒制，将权力放到基层的医生手上。
自从福特先生前不久在大西洋对岸开创了一种叫流水线的神奇玩意之后，一时间全世界都在争相效仿，现在圣联邦的医学生也是流水线生产。一群心怀梦想的少年进了医大，学校把他们养到大三，然后给医院收割一茬。再等到他们读研，又收割一茬。除了名声不大好的精神科以外，医院基本上不用担心缺人才。随着伦萨城医改的推进，医院制度建设也逐渐走上正轨，这个时候将实习生圈起来统一管理能大大提高效率。淇洛觉得，错误并不在于现在这个实习医生制度，而在于把降薪的权利集中在某些白痴领导手中，还有部分二三线医生懒散现象太过严重惹众怒了，除此之外到还好。比起闹腾，医生还是治病救人比较重要。
想到这里，淇洛觉得这个示威场景有些无聊，于是他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抓着吃剩的炸披萨就想往回走。可是他刚一转身，就发现自己回去的路被几个实习医生赌死了。他感到有些尴尬，直接从那些人身边挤过去倒也可以，万一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怎么办呢？最终，淇洛决定稍微等等，反正他们不可能在那个小角落站一辈子。
等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左右吧，那些人还没有走。淇洛开始感到烦躁，他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骑士小说还没有读完，急不可耐地要知道下面的情节，便也不管什么认出认不出了，侧着身子直接朝人群中挤了过去。就在他与那些白大褂擦肩而过的时候，淇洛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
“谁那么没有素质……”淇洛以为是混乱中谁认错人了，等半天也没听到对方的道歉，气得嘴里小声嘟囔了几句。然而他扭头，目光就与一双熟悉的褐色眼睛相遇，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淇洛！你也是来参加大改革运动的吗？为什么不穿白大褂？”褐色眼睛的主人显得有点生气，她身边站着两位身强力壮的男医生，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块沉甸甸的口号牌。
“啊，伊丽莎白，你好……”淇洛一看情况对自己不利，就先满脸堆笑着敷衍过去。
“别装了，淇洛。几乎所有实习医生都在抗议书上签过了字，除了个别几位异教徒，而你就是其中一位。我不明白了，医院随随便便地把你薪水砍掉那么多，你居然不生气？”伊丽莎白说着，向前迈了一步，逼得淇洛直往后退。
“那是医院的事，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对吧？”淇洛的大脑飞速转动，他在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的拒绝显得更加委婉，不过，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我看你就是胆小怕事。自从前段时间你上了报纸头条之后，我就发现你变了。你调走之后发生什么我不清楚，但你调走前，从来没有和强卢卡那个死胖子吵过一次嘴。现在的你就知道妥协，不觉得丢人吗？”伊丽莎白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她本来也是强卢卡手下的实习生，和淇洛两人关系还可以。但不知怎么的，淇洛觉得今天遇到的这个伊丽莎白对自己满怀敌意，好像自己抢了她什么东西一样。
不过伊丽莎白说的是实话，淇洛自己也意识到了。他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无论是工作还是休闲娱乐，淇洛总是不开心。为了使自己高兴起来，他已经开始在书摊子上买骑士小说了，要知道，他以前是最反感这种迎合大众口味的俗滥书本，现在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整天沉浸在龙与精灵的冒险世界里，以至于对周围的人都渐趋冷淡。然而淇洛的冷淡比较特别，从外表上看，他变得和气起来，总是挂着一张笑脸，被上级斥责也不会回嘴，似乎比以前更惹人喜欢了。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猫腻，因为他看人时候的眼神是空洞的，仿佛穿透了对方窥视着什么看不见的幽灵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但此时淇洛倒也顾不着用自己的眼神来吓人，他一心想着赶快编个谎话把对面这位哄开心，然后自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他已经词穷了。点点汗珠从这位少年的额角渗出来，他讲话变得有些结巴：
“其实……其实啊……伊丽莎白……强卢卡教授对我们不错……不是吗？”
“还不错？你也不想想，有几张病历是他亲手开出来的？几张报告是他亲手动笔的？还不都是我们两个给包办好了吗？这个蠢猪一天到晚就知道窝在小房间里做填字游戏，这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伊丽莎白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道。
“但他每张都亲自看过的哦，呵呵，呵呵。”淇洛摆出一副谄媚到难以想象的笑脸应付道。如果此时谁能给淇洛一面镜子照照，淇洛绝对不会相信镜子里面那个卖乖的可怜小丑会是自己，按照他的性子，他会给镜子结结实实地来上一拳。
“我不想跟你废话，淇洛。你今天必须加入我们的游行，否则我们就不放你回去！“伊丽莎白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她身边的两位强壮的男医生一左一右站到了淇洛的身边，那个架势好像是要把他强行押到前面的游行队伍中去。
淇洛并不怕那两个壮汉。别看这位少年长得瘦弱，似乎根本没有发育，其实他的格斗技术不差。之前有一段时间他在红杉树酒吧的地下拳场打过拳，还赢了一顶拳王的桂冠，后来又在解救棘的过程中与黑帮交手，虽然结果以失败告终，过程也算是轰轰烈烈。要比力量，这点淇洛不行，但要拼敏捷与技巧，淇洛绝对占上风。现在他正溜眼观瞧围着自己的这三个人，想找一个缺口突破。
淇洛瞄准了一个人的胯下。
作为大男人钻别人的胯下的确是够耻辱的，不过现在淇洛的脑子里面除了逃命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东西了。他早就把对大改革运动的兴趣丢到九霄云外，这就好比剧场的包厢突然着起火来，里面的观众也就没心思注意舞台上的动向。
“对不起，我是怎么也不会加入你们所谓的大改革运动的。”淇洛叹了口气，说出这句话让他感觉到莫名爽快，仿佛原来的自己又再度回到了这个躯壳内。当然，对方是不可能允许淇洛就这样拒绝的，只见那两个实习医生一左一右就奔着淇洛的肩膀来了。淇洛找准时机一猫腰躲过去，从其中一人的胯下钻到人群中，转眼间就不见了。那两个家伙不仅扑了个空，还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捂着额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天哪！太恐怖了！”淇洛从人群中挤出来，又跑了老远，直到看不见大改革碑那光秃秃的顶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幕简直就跟噩梦一样，淇洛明明已经很小心很谨慎的做事，然而依旧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结果居然被逼着加入大改革运动，还是被平时还挺要好的同事伊丽莎白逼着。这些医生平时老老实实的干活不好吗？为什么一下子全都要起来造反？而且就是为了那点破钱？淇洛怎么也想不通。然而最令淇洛无法理解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居然会对这种无聊的事情产生兴趣。医药协会事件之后，淇洛一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惹是生非，实际上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但这么做的代价也很大——要忍受空虚的慢火煎熬，现在的淇洛感觉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
“都怪我自制力差，管不好自己这颗好奇心。”淇洛抱怨着，狠狠地打了自己左脸一巴掌。他此时仿佛不再是淇洛，而是强卢卡教授或者是其他长者，看着眼前这位不思悔改的少年干生气。腮帮处火辣辣的疼痛和越来越响的耳鸣终于使淇洛意识到他打的那位还是自己，也渐渐让他的心平静下来。比起自责，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些大改革运动的人就此会罢休吗？常识告诉淇洛并不会。时局变得越来越复杂，淇洛害怕即便今天自己不去掺和他们的游行，还是不能避免卷入这种风波的命运。实习医生们的胡闹，不仅是那些二三线领导们知道，甚至连院长都知道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以后上班的日子恐怕更加难熬。
淇洛越往下想，心里的抗拒力就越强，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