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议！静坐绝食！”刚刚还在讨论越狱的人们被伊丽莎白这个“静坐绝食”的新花样给迷住了，遂将越狱抛在脑后。实际上越狱行动如果真正要实施的话，直接参与者很少，大部分人也就是做个后勤保障，或者说难听一点，打着后勤的旗号无事可干。而“静坐绝食”却与此相反，所有人都能够参与其中，为大改革运动奉献自己的力量，并享受一下当英雄的快感，对于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青年人而言，无疑更有魅力。
但在卡伦看来，这个“静坐绝食”的建议也是荒谬的。她原先一直主张通过游行示威来解决问题，表面上看似乎和伊丽莎白的提议相吻合，实际上却完全不同。卡伦提议是在中心广场的大改革纪念碑前游行，广场是个公共区域，经常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游行示威的事情也不少见，对社会的危害性相对较小。而伊丽莎白建议在总督府门口闹事，那就不一样了，几乎是公然举旗子和政府对着干，那还得了吗？
虽然昨天的经历让卡伦不太想站出来提建议，然而看在被关着的文森特的份上，卡伦觉得她还是要把自己的观点说给大家听。大家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救文森特吗？按照他们现在要做的，非但不会救文森特，反而会害了他。想必在牢内的文森特听说他的同志们不仅仅在关键的时候背弃了他，还在他的背后捅刀子，肯定会难过得大哭一场吧。
不过卡伦倒不认为文森特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要是真发生这种事情，他在牢里保不准也在用意念支持。这么看来，大改革运动换掉一个垃圾领袖，却推上了一个更垃圾的领袖，结果注定是个悲剧。
“我认为这个建议不是很妥当。”卡伦在下面小声地说，她甚至不指望伊丽莎白能够听见，只是仪式性地说一下，以示自己还关心大改革运动和牢里的文森特。
出乎她意料的是，伊丽莎白听到了，而且还很生气。
“同志，请你站起来说。”
卡伦叹了口气，缓缓地站起来，一瞬间会议室再度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伊丽莎白转移到卡伦身上，卡伦第一次感觉到被别人的目光刺得不舒服。
“我认为在总督府门口闹事，这么做是非常不可取的，等于公开向政府宣战，你以为政府会像医院的领导一样让着你们吗？”卡伦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昨日的底气，像是在说谎，但她讲的是事实。
“哦。”伊丽莎白冷笑了一声，争锋相对地反问道，“从昨天开始起，你就在不断地提建议，一开始是针对文森特的，后来又是针对我。你既然有那么多好建议，为什么不来做大改革运动的领袖？”
“你会让我做吗？”卡伦想都没想就顶了一句。
“会。”伊丽莎白说着，从领袖的专座上站了起来，招呼卡伦说，“你有本事，你来坐到皇上的画像前面。”
卡伦突然间脑子一片空白，刚刚缺席的理性现在开始发挥作用了。她天天建议领袖该做这个，该做那个，为什么自己不来当领袖呢？说自己口才不好，其实只是一个借口，有谁规定当领袖口才必须好？
卡伦不想当领袖肯定有别的什么意味在里面，一开始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现在却越来越明显。自从文森特被抓走，她就表现得很不安，像个三岁小孩一样折磨自己的纽扣。她自己解释说是担心文森特，然而人本性都是自私的，担心文森特最后还是归结到担心自己，卡伦害怕自己也像文森特一样被抓进监狱，在淑女生涯中点上一笔抹不去的污点。进监狱！她的人生就毁了！哪个小伙子会愿意娶进过监狱的女孩呢？除非是傻乎乎的淇洛。但淇洛一向反对大改革运动，根本不会在这个上面同情她，她就真的要成为街坊邻居口中的“60岁还叫小姐”的可怜老处女。
卡伦是个聪明的女孩，熟知在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要出头，所有的攻击让别人来挡，自己只要跟在后面捡利益就好了。随着“逼宫”运动的失败，大改革运动的高潮已经过去，风光不在，这个时候当领袖，也就等于自找死路。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能力领导大家。”经过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卡伦说道。她努力在话里字斟句酌，以求不露出自己的本意。
“没有能力。我看你就是怕出了事后承担责任！我一直很好奇，今天早上文森特被抓到底是谁报的警。我看，就是你！”伊丽莎白还是听出了卡伦的意思，顺带还给卡伦扣上了一顶莫须有的罪名。
“你这是胡扯！怎么可能！我不是一直在你们旁边吗？”卡伦终于挂不住那张彬彬有礼的假面具，和伊丽莎白对骂起来，整个会议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奇怪。台下的人似乎在饶有兴趣的观望，看不出他们站在哪个队伍。
“在我身边？我全程都没有看到你！你好意思！”伊丽莎白瞪着眼睛吼叫道，就差上前抓住卡伦的衣领了。
“好。我决定我们精神科退出这个疯狂的行动，我们不想送死。”卡伦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决定学习淇洛，跟大改革运动一刀两断。文森特被抓的场景充分显示出了这个外表强大的实习生团体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很多人的决心因此受到动摇。当卡伦用寻求支持的目光看向那些同是精神科的同事们的时候，竟有很多人对她竖起大拇指。现在看来，淇洛不再是纯粹的少数派了，希望待在家中“休养”的他能够知道。
“你们走吧。大改革运动不需要懦夫。”伊丽莎白做了个深呼吸，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她鄙夷地看着那些临阵脱逃的实习生们，挥了挥手表示逐客。
就这样，卡伦带着精神科和其他不愿再参加大改革运动的医生们离开了这个漂亮的大会堂。按照文森特的说法，这个大会堂曾经举办过“大改革运动”的前身“大改革”的会议，他选这个地方作为总部也是考虑到与会者能够借此感受到“大改革”文化的历史积淀。可惜啊，卡伦根本找不出“大改革”和“大改革运动”之间有任何相似之处。“大改革”是议会人士为了追求民主权利而掀起的政治运动，而“大改革运动”则是一群实习生们打着民主的旗号讨薪的闹剧。钱到算是小事，关键不要把前途给葬送了。算准时间进，算准时间退，才是最聪明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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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精神科科室
阿佐主任注意到今天卡伦干活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看，等阿佐主任看向她的时候，卡伦立刻转过头来装成在干活的样子，实际上钢笔都拿反了。
“卡伦，到底怎么了？”他笑着问卡伦。要在平时，卡伦他们要是敢偷懒，阿佐主任早就一个耳光上来了，可是这几天他都非常高兴，像是买彩票中了奖一样，所以对下属们特别亲切。
卡伦一直在想大改革运动的事情，没有注意到阿佐主任的这个变化，还是把他理解为当初的那个极其严厉的科主任，不敢瞒着他，就实话实说了：
“我听说他们大改革运动好像要去总督府门口闹事，一直想看看能闹出个什么结果来。”
“总督府门口？”阿佐主任黄豆大小的蓝眼睛绽放出兴奋的光芒，很显然这个自杀行动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还清楚的记得前天医院广播里说的那些污秽词语，倒想看看大改革运动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便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卡伦的请求：“行！反正今天的活不多，我们去看看吧！”
卡伦这才意识到今天的阿佐主任似乎比往常更加和蔼了一些，心中虽然奇怪，但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感谢上帝保佑自己没有受罚。将手头最后的病情分析处理完，卡伦和阿佐主任两个人走出了精神科，爬到顶楼的空中走廊观看大改革运动的进程。
中心医院所在的中心大街，顾名思义处于市中心，总督府就在中心大街往前与圣徒大街交汇的地方，用得还是大改革前的老建筑，离作为议会大厦旧址的中心医院很近，从医院顶楼的空中走廊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总督府。
还没有到早上十点钟，总督府门口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了，看不清楚具体的人，但一猜就知道是中心医院的实习生们。他们不停地蠕动着，像是在呼喊什么口号，可惜太远了根本听不清楚。
“你有望远镜吗？”阿佐主任在叠加了两个单片眼镜还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情况下，低声问卡伦。
“没有。”卡伦回答，“但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实习生们吵闹了一阵子，突然停下来不动了，卡伦费了好大力气才辨认出来发生了什么。原来总督府开门了，有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向实习生们喊话。同样卡伦和阿佐主任都听不到他到底在喊什么。
似乎是对那人提出的条件很不满意，实习生们又闹了起来，将那人轰进了总督府。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又有个人从楼里面走出来。这个人身旁带着两个黑衣保镖，卡伦猜测他就是总督大人，下意识地惊叹了一声，同时也有点后悔没有跟着他们去，亲自见见平时只有在报纸里面见过的总督大人。
“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总督大人呢。”阿佐主任羡慕地眯上眼睛，既是对卡伦说话，又是在自言自语。对于卡伦而言，此时的阿佐主任与其说是自己的上级，不如说是自己的朋友。她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对阿佐主任的态度有些太冷漠了，他其实也是人嘛，也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平时碍于上下级关系不好表露罢了。
就在卡伦自以为自己有点理解阿佐主任的时候，远处的大改革运动发生了惊人的转折。实习生们见了总督大人，依旧不满意，举着条幅又吵又闹。总督大人回头做了个什么手势，从总督府里以及四周一下子钻出许多警察来，冲到了实习生中间，举起手中的辣椒水……
“我们就到这里吧。”卡伦看到这里，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文森特被捕的场景，心里一阵难过，连忙退后一步。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好吧，是时间该工作了。”对于卡伦的提议，阿佐主任也表示理解。他有些惋惜地离开窗前，和卡伦一起下楼回到了精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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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改革运动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呢？
闹事的实习生中大部分被逮捕，在各处警察局里关了一天，又放了出来，毕竟他们不是主犯，法律也没有深究。
文森特呢？在各大叫嚣“民主”的媒体的逼迫下，总督大人最终宣布释放文森特，仅仅罚了点钱。
但大改革运动这件事情闹了这么长时间，给医院的秩序造成那么大的破坏，这样处理从法律上也说不通啊。所以，经过几天的调查和盘问，总督大人下令依法逮捕大改革事件的幕后操纵者。
然后，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幕发生了。在家里“休养”的淇洛难得出门买披萨饼，却被路边的警察扣上了手铐，直接送到了警察局。后来，又被当成“大改革运动”幕后操纵者以及主谋送到了伦萨城郊那个著名的、有200年历史并且只关政治犯的秃鹫监狱。
这才是大改革运动真正的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