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淇洛倒地不起，阿佐主任连忙上前踩住他的胳膊，一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掏出那把左轮，将它对准淇洛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淇洛不由自主地惊叫道。他知道阿佐主任身上有枪，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拿枪指着自己。用拳脚互殴可以，大不了就受点伤，可是枪械这种凶器却是一发就能要人命啊！难道阿佐主任真的想让自己死吗？淇洛死了以后对阿佐主任到底有什么好处？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阿佐主任若无其事地拉开枪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学过人体组织构造，我也学过，这可是必修课。我会冲你开枪，但不会把你打死，只会让你失去行动能力，这样我就可以过去报警了，让警察把你抓回牢里。”
大滴的汗珠慢慢从淇洛的额头渗出来，顺着他可爱的娃娃脸滚落到地上。被踩着的那只臂膀释放出锥心的疼痛，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当然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是正指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冷冰冰的枪，枪把上的镀的金在灯光下闪得晃眼。他又回忆起之前与自由党搏斗的时候，自由党第二分会会长雪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脑袋的情景，只要那个女人纤细的手指稍微颤抖了那么一下，那么淇洛的世界就会像梦醒一般瞬间消散。眼下阿佐主任虽然不想取淇洛的性命，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旋转的念头显然比前者更加糟糕，他要让淇洛在生与死之间苟延残喘！
虽然他的枪现在指的是淇洛的胸口，可是谁能预料到那个恐怖的魔鬼之眼下一秒钟将会移动到哪里去。是手，是脚，还是什么器官？淇洛以前在解剖课上看到的那些血肉模糊的活体模型，当它们出现在考卷上和讲台上到没那么可怕，一旦设想他们中的某一个出现在自己身上，淇洛就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他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这种未知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了。
“小布朗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弄好。”淇洛撇了一眼那把枪，心想，“我这边真的撑不了多久。”他看见阿佐主任的手臂移动了，枪口从对准淇洛的胸部转到对准腿部，于此同时，那根该死的食指也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往里面扣。淇洛不再指望小布朗了，他知道他现在连一刹那都等不了，想要活命，必须行动起来。于是他对准阿佐主任的腿狠狠地咬了一口，阿佐主任感觉到腿上的疼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淇洛的臂膀，淇洛就趁这个时机用尽全身的力量翻滚到一旁，只听耳畔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子弹嵌进了地面，把周围都熏黑了，淇洛的半边衣服也被烧掉了一块，但所幸人没有受伤。
“小东西，你还咬人！”阿佐主任吹灭枪口的烟雾之后，再次用它瞄准淇洛。
“我们俩是不是能够谈谈。”淇洛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翠绿色的眸子露出哀求的神色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开枪吗？我打定注意了，先收拾了你再报警，免得你在这里麻烦。我还得把你捆好了，万一你逃了，那我岂不成了报假警。”阿佐主任恶狠狠地说。他永远不会忘记淇洛看过他的日记，自己在这个家伙面前几乎**了，一种羞耻、恼怒与自责的混合体在他心中越发膨胀，搞得他现在已经濒临疯狂的边缘。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恨不得把淇洛的皮给剥下来，他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假面具、绞尽脑汁想要掩盖的事实以及不堪回首的过去被淇洛统统看破，使他再度要承受曾经承受过的内心挣扎。
“不，我没问这个。”淇洛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和，“我只是想问，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明明不是你的错。你却要做得好像都是你的错一样。”
阿佐主任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淇洛话里的意思，心里更加痛苦。他还在纳闷为什么淇洛能够看出自己在想什么，实际上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没发生变化，但他的眼睛已经把他的内心冲突表现地淋漓尽致，只要细心观察，傻子都能看出来。眼睛是永远不会说谎的。然而阿佐主任不懂这个道理，他把淇洛的问话当成是挑衅，于是怒气冲冲地吼道：
“废话什么，小屁孩！什么错不错的，你要敢再动一下，我就让你见耶稣！”
“实际上，我并不怕耶稣。鬼魂我都见过，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何况耶稣呢？”淇洛眨巴着他的那双儿童般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瞳孔里看不出丝毫畏惧，“最关键的是你，依旧徘徊在鬼魂所在之地不肯出来。”
“什么鬼不鬼的话！”阿佐主任叫嚣道，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淇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还没等枪声响起来，就滚到了办公桌底下。子弹再次射偏，刚好命中办公桌旁放的那把椅子，可怜的椅子被子弹穿了个孔。如果淇洛没有记错的话，这把椅子应该是卡伦的专座，上面还放着那个女孩从家里带过来的宝贝垫子（现在已经被子弹烧糊了），不知道卡伦第二天来上班时看到这个会怎么想。
在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即便是这里，这个办公室，发出枪声，都不会惊动医院里的保安或其他人。因为精神科是单独隔离开来的，离其他科室很远，离有人驻守的住院部和急诊部更远，即便是谁听到枪声，也只会把它当成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或者别的，根本不会太在意。因此，这个地方继大改革运动之后再次成为孤岛，只不过从世外桃源变成了风暴的正中心。而这样的布局对淇洛是很有利的，大大减低了事情的复杂程度，让他专心对付阿佐主任一个人。
“跟你说得太隐晦你也不会明白。”淇洛缩在桌子底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说话的语气像是父亲劝闹脾气的孩子，“我知道那些人，从医院的领导到伦萨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都对精神科医生有不恰当的看法。我说，你为什么不反抗这种歧视？为什么要去通过改变自己来迎合他们的错误？”
阿佐主任觉得淇洛的话似曾相识，突然间，过去的一段记忆像卷轴一样在他的眼前展开，他记得那是一个夜晚，伊莎贝拉和他坐在家中的客厅里，煤气炉烧得很暖和，两人认认真真地讨论了关于外界对精神科医生看法的事情。当时他就曾说过，如果这个社会那么恨精神科医生，干脆把这个职位撤销好了，那么多病人让他自生自灭。伊莎贝拉苦笑了一声，劝他实际一点，不要有这种小青年的看法。可是经淇洛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个愤世嫉俗的小青年又复活了，正眨巴着眼睛嘲笑着他的懦弱呢。
“你真是个小孩。孤身反抗社会？童话书看多了吧，你又不是什么会魔法的骑士，怎么可能成功呢。”阿佐主任几步来到桌子前，弯下腰来，第三次用手枪瞄准淇洛的腿，对淇洛也是对内心里的那个自己说道。
淇洛见大事不妙，腿使劲往前一蹬，整个人跪在了阿佐主任的脚前，紧紧抱住对手的腿。阿佐主任本想扣动扳机，却害怕伤着自己，因此手指迟迟未动。后来他为了防止擦枪走火，干脆把保险栓也拉上了，用那把左轮手枪当成石头往淇洛头上砸，试图让他松手。可是淇洛却灵活的左右扭动躲过了全部的攻击，同时双臂抱得更紧了，勒得阿佐主任小腿都有点发麻。
“该死的东西！你给我松开！”看淇洛这么难缠，阿佐主任干脆又拉开保险栓，用枪顶着淇洛的脑袋。
“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一定会失败！照你这样的逻辑，任何社会都不需要进步，大改革也不需要发生，这里还是议会大厦而不是中心医院咯？”淇洛十分认真地抬头看着阿佐主任的眼睛，根本不在意脑袋上顶着的那把枪。他猛然间想起了那天在金盏花庄园的游戏室里，小布朗跟他说得一大段话。
淇洛现在不再认为小布朗单纯只是个无赖了。他，还有整个金盏花家族，实际上也算是斗士。他们与圣联邦上流社会的保守与门第主义做斗争，与那种唯出身论英雄的坏风气做斗争。谁说逃犯的后代就不能融入这个国家的社交圈？谁说暴发户的儿子就不能拥有高贵的气质？小布朗用他独特的，甚至在淇洛看来有些荒唐的手段嘲笑这个社会，推行金盏花家族独特的处世哲学。虽然被这个社会鄙视，他不是照样很快乐吗？
“你还是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多么强大。”阿佐主任用手指撩拨着手枪的扳机，但并没有真正按下去。他不敢杀人，只是实在受不了被淇洛抱着大腿的感觉，总像是带着一副脚镣一样，于是他想出这种方法来威吓淇洛。
“你还是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强大。你都能在背后怂恿实习生掀起大改革运动，居然还不能在社会上为精神科医生正名？“淇洛缓缓松开手，站了起来。
阿佐主任见淇洛中招了，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幸好淇洛刚才的话搅得阿佐主任心烦意乱，拿枪的手抖了一下，又没有射中，子弹擦过淇洛的衣服飞向墙上的挂画，将那幅可怜的画打了个对穿，还添加了好几圈裂纹。
“天哪！好险！”淇洛暗暗感叹道，经历过刚才那一幕，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浸润地透潮，像一层冰凉粘湿的烂泥一样紧紧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不过他现在知道了，虽然阿佐主任嘴上叫得很凶，实际上射击技术并不怎么好。这对于淇洛而言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当对方瞄准自己的时候，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躲避空间；坏消息是对方很可能误将自己杀死。淇洛必须好好利用这个信息，才能在这场枪战中活下来。
阿佐主任的枪里一共六枚子弹，已经打出去了三枚。淇洛并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备用子弹，但无论他有没有，当他把手上的子弹打完的时候，都是一个反击的好机会。这么想着，淇洛决定先引诱对方把子弹打光。于是他趁阿佐主任还沉浸在刚才危险的误射中，飞快地转过身子，侧身躲进柜子与柜子之间的夹缝处，仅仅留一只手在外面做诱饵。果然，阿佐主任看到之后毫不犹豫的就咬了下去，淇洛也趁这个时间把手往里面一缩，又听一声枪响，接着传来一阵陶瓷碎裂的声音，似乎是什么摆件被射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