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岛
这一晚，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一切都很平静。甚至已经平静到了温晴朗睡不着的地步。
暴风雨前的宁静。有句话是这么说吧？
温晴朗仰面挤在帐篷里，如此想着。尽管拥挤，他却意外地不想要去争因为昨天死人而空出来的帐篷。
艰难地伸出手，按亮了手表。
4：56。
他是真的睡不着了，但现在挤着翻身都难。于是他选择神游，却发现大脑一片混乱。
大概，事实上他还是紧张的吧。
他没有与真正的人鱼战斗过，也没有真正见识过那种可怖的病毒。他只在模拟实战里与人鱼对抗过。他甚至都没有见过活的人鱼。他还没有距离都市那么远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海洋。
昨晚的日落，漂亮得一堆大老爷们糙汉子们都愣了半天，最后都是被夏尹抽醒的。
这地方，真的是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地狱。
说实话，虽然一直都努力地打发无聊的时光，就是怕自己胡思乱想，但此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他怕自己怕死，怕自己关键时刻的犹豫。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人在自己的身边，被病毒侵蚀，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说到底，他怕死。
谁不怕？
谁他妈的现在可以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我他娘的烂命一条，打出生就是为了都市效力，为了人类和世界的未来奋斗，就是为了拿自己这身躯为人类杀出一条血路！
然后，再毫无畏惧地去送死？
要是真的有这样的人，温晴朗敬他是英雄，是有信仰的英雄。
温晴朗相信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可是他能信仰谁？他能信仰什么？信仰那个都市吗？的确，没有都市，无数人死路一条，可在那钢铁城墙里又能活得好吗？没有自由，苟且偷生。
为了研究改造人，曾经都市做过多少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说到底，现在也在做。
温晴朗始终知道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改造人。
但他也清楚这钢铁都市下埋葬着数不清的魂灵。
他无数次梦见魂灵在哀号。而他自己连同很多很多的人，缓缓步向红莲业火。
那些魂灵没有将他们拉向红莲业火，反而用破碎的身躯阻挡，用不完整的眼睛哭泣，哀求他们不要上前，哀求他们停下。停下来。
可是他们不得不上前。
“我能，信仰什么……”温晴朗苦笑着喃喃低语。
天知道他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儿上纠结起战斗的理由来了。
为了生存吗？废话！他们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那么他们的战斗，是为了谁的生存？
谁的生存？
自己的吗？
那他们就不会来这种地方了。
“穆利尔。”身边传来了低低的声音，温晴朗几乎以为有人在说梦话。但是溯烛艰难地翻了个身。昨天溯烛第一班守夜，温晴朗第二班，换岗的时候刚刚好换了个位置睡觉。
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如当初。
最初溯烛吸引温晴朗的，只是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映射出的，与其他类人不一样的光彩，以及他居然会在那个小巷子停留。上级给类人下命令从来都是简单直接，不会有琐碎的，像是提醒巷子里避难的孩子快逃之类的命令。后来，吸引他的，是溯烛这个人。无关类人，无关蓝瞳。他对友谊忠诚，独特，清澈，但不是不染尘埃。只是沾染得太多，反而就显得释然了。
“啊？什么？”温晴朗小声问道。
“莱拉说过，穆利尔，六月天使，这是一个家的名字，一个归处的名字。人们往往以家为信仰而战斗，进入穆利尔，实际上就等于放弃了一切，因为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没有退路的队伍。每一支队伍都可以退缩，但我们不行。我们可以把穆利尔，当作家，当作战斗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不怎么好就是了。”溯烛的声音小得近乎气音，“因为我们终究……不得不战斗。”
“……莱拉，真是……”温晴朗突然想起莱拉那幅邋遢却无比得人心的模样，语气。
“你睡不着了？”溯烛随口问道。
“啊啊。”温晴朗拾起一撮溯烛的头发，缓慢地编织着麻花辫。
“……温晴朗，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溯烛盯着温晴朗折磨自己头发的手。
“嗯？”
“你……有恋发癖？”
“……滚……”
……
早上，最后一次整理行囊，24个人背着防水的包，踏上了未知的路。
留在这边的人目送三条木筏离开，随即转身去整理东西，安顿马匹。
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并且为木筏上的人安排好退路。三天以后，如果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们八个将会返程，只留下够他们使用的马匹。
当然，谁也不知道，他们等待的，究竟是归人，还是敌人。
温晴朗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慌。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么大的水面划过船。
不，等等，这不是水面是海面。
这也不是船，是木筏。
不，说到底，他根本就从来没有尝试过驾驶水上交通工具。
“目测还有12公里左右，保持警惕！”夏尹拿着望远镜大声道。
夏尹知道这样做着实不明智。可这是难得的机会。
万一水下有东西怎么办？现在随便来条人鱼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赌。他知道必定会遇到危险，但是，不会是现在。
因为那些人鱼，正在引诱着他们。他们必须上钩，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但是，他们上钩后，会用力把钓鱼人拖下水。
谁入谁的网，并不一定。这是赌上命的博弈。
温晴朗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划了多久的船。他只记得那真的是一种痛苦的感受。不是舒服地坐着大船慢悠悠游览，而是每一个人都在用力地，机械性地挥动手臂划船，划到几乎麻木了，忘记了时间。
反正最后几乎所有人都瘫在了陆地上。
然后瘫下去的人又都被夏尹挨个扯起来了。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起来，再坚持一下！”夏尹哑着嗓子道。
这两天，不习惯喊着说话的夏尹常常需要扯着嗓子喊，现在他的嗓子是真的哑了，还是照样要接着喊。
人都陆陆续续地爬起来了，他们也明白自己都是什么处境。这时候温晴朗才想起来抬头看看环境，结果一看，他都懵了。
无数残破的建筑，但不难看出这些建筑曾经是多么的精致美好。而且……
“溯烛，帮个忙。”温晴朗扯扯溯烛。
“啊？”溯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呆呆的。
“能不能上去看看？”温晴朗指指天空，“看看这片岛屿是什么形状的。”
溯烛应了一声。
温晴朗在心底暗自道，这溯烛还真是多功能啊……
溯烛脱下队服（为了避免再次报废一件衣服），然后伸展羽翼向上飞去。岛屿的面貌慢慢映入他的眼帘，溯烛慢慢睁大了眼睛。
这会是人类的作品吗？
整个岛屿是三个连通的圆环形状，只是看起来应该连接最外面的陆地的，突出最外层的圆环部分的通道已经破碎了，整个岛屿就像是上帝无聊时在人间划下的三个圆环，又在中间加了一笔。
最中间的是个圆。从半空看十分的规整，圆得不像是自然产物。圆的中心似乎有什么建筑，远比他们刚刚所在的最外层看到的建筑群要规模庞大。这么看来，刚刚最外层那些，应该是最底层的居民楼？
那建筑规模庞大，最外面围着三层破碎的石柱。不难想象当那些石柱还完好的时候这会是一副多么宏伟的场面。围在最中心的，应该是一座庙宇一样的东西。庙宇上有许多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仔细看……似乎是金子做的？
数字三的崇拜，三个联通同心圆式的岛屿，还有那些虽然只剩下断壁残垣却不难想象它们完好时的宏伟景象的建筑……
不会……这里真是亚特兰蒂斯？开玩笑呢？溯烛确实对那个侦查员的话半信半疑，现在自己看见了，更是无法相信。
亚特兰蒂斯即使存在，不也是早就毁灭在风暴，地震和洪水里了吗？不是应该早就沉没海底与海床化为一体了吗？它怎么会浮上来的？而且虽然建筑破碎，但是岛屿外形却丝毫没有破坏。它不是应该被地震震得破碎成片了吗？
难得震惊的溯烛在半空呆愣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了位于下方的人群里的惊叫声。他顿时一惊，改变方向收拢双翼俯冲了下去，顺便拔出了腰间的双刀。
在他冲向地面的瞬间，他瞄准了一个即将把身体外侧长出的骨刃刺入面前的人的雄性人鱼。
尽管他在最后一刻收敛了速度，可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就把那个雄性人鱼掀翻到了一边。雄性人鱼依旧在源源不断地从海里往陆地涌，大家渐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向里面跑，分开跑！”夏尹一边哑着嗓子大声吼道，一边用手硬生生掰断了一个人鱼身上的骨刃。
“活着的，在最中心的地方集合！”溯烛也用力地大吼道。
然后夏尹带头，在雄性人鱼形成包围圈之前就冲向了唯一的缺口，在来填补空缺的人鱼冲过来时时候又掰断了那个雄性人鱼的两根骨刃，尤岚紧跟在他身后，他们的后面跟了几个人。亚莉斯和玛利亚在那附近，两个人随手扯了几个人就向另外一个方向奔去，朱炎跟在他们最后断后，他狠狠斩断了一个雄性人鱼的手臂。
最后剩下的九个人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包围圈最薄弱的位置硬是让他们狠狠地冲开了。
他们也狼狈地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雄性人鱼也不要命地追赶了起来。
这是第一天，上午9：32分。
岛屿内存活人数24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