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离去
身处于一间破旧但较为完好，至少看起来如果下雨不会漏雨的房间里，解影轻轻透过一条门缝观察着门外的状况。
“情况怎样？”丁伊的声音低得近乎气音。他凑在解影的身边问道。
“别说话，一会儿耳塞戴上。”解影强硬地命令道。
雄性人鱼虽然有人腿，能上陆，而且身上长有坚硬的骨刺，但却天生是哑巴，只能够服从并为雌性人鱼拼命。而雌性人鱼虽然没有双腿，只有华丽的鱼尾和精致美丽到人类看了都会动心的上半身，尤其是头部，但是雌性人鱼就像传说里的海妖（不，也许她们就是海妖），会发出令人产生幻觉的歌声。所以当人们面对人鱼，都会带上蜡质的耳塞，因为哪怕人们的面前没有雌性人鱼，她也极其有可能就躲在水下发号施令。
而对付人鱼，最根本的一条，就是绝对不要下水。一旦下水，十成的可能是上不来的。如果在陆地上，生存率与死亡率还是五五分。
“那……那通讯怎么办？”有一个普通士兵声音弱弱地发问。
“关了，没用，在这岛上都是杂音，他们是听得见的。”解影的回答简洁明了，让那个士兵噎了一下。
“暂时没事了，都跑了。”丁伊看看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暗自有些庆幸，那么多雄性人鱼……他们九个，也没有什么胜算啊。
“看来在短时间内我们九个要相依为命了呢，哈哈……”有一个改造人自娱自乐地干笑了两声，“那啥，我叫萧弘，改造人。”
“啧，指不定谁能活着回去呢，有必要介绍自己？有意义吗？”另外一个改造人明显情绪有些烦躁。他破损的袖口处，露出了机械化的肢体。温晴朗的记忆力不错，或者说这人有些引人瞩目，温晴朗来之前看名单的时候注意过一个人，四肢都已经改为了机械，只保留了肢体上主要的血管和动脉。姓唐。
“算了，他只是想活跃下气氛……”丁伊自然是明白在这种时候吵起来的后果。
“那个，大家有没有人受伤？”唯一一个普通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是随队的军医，她的包里的东西也是所有人里最多的。还有一个女性士兵，留在了岸边。上岛的人里，女的除了丽萨和亚莉斯，就只有她一个，原本女生就少，也好记，她应该是叫什么安的，听别人叫过她小安。
“我，我前天的伤口很痒……”缩在角落的士兵弱弱道，几乎是带着忍不住的哭腔，“我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动……”
这人就是那天晚上血淋淋的那个人，叫肖恩什么的。
小安马上拎着包轻轻挪到了肖恩的旁边查看伤口。
“溯烛，你说的最中心……”解影从门口轻轻地挪到了溯烛旁边。
“那里有一座庙宇一样的东西……”溯烛解释道。
解影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溯烛反问。
解影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硬是闭上嘴咽了下去。
“没什么。”解影闭上了眼睛，走到了一边。
“传说里的亚特兰蒂斯，分为三层，三个同心圆，从外至内，越往里，等级越是高的人才能进入。也就是说，越往里，戒备就越森严。”温晴朗突然道。
“我不知道什么叫亚特兰蒂斯，我现在只关心怎样才能完成任务回家。”唐的语气有些急促，“我不是你们穆利尔，成天不要命一样的想要把任务完成得好上加好，我只想完成原本的任务，活着回家。”
“你以为我们不想活着回家？我们只是无家可归。”丽萨冷笑道。
“你……”唐刚欲发火，温晴朗想要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一边的小安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显然是忍不住发出的惊呼。
“怎么了？”温晴朗用力地拨开丽萨和唐走了过去。
“他，他伤口里，有，有东西……”小安几乎是恐惧地从肖恩的身边挪了开去，而肖恩完全呆住了，连哭叫都不会了。只是脸色苍白地反复询问温晴朗：“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啊？！说话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一边看着门外动静的解影听不下去了，直接走过来用力地捂住了肖恩的嘴：“马上，立刻，闭嘴。你想再引来人鱼吗？相信我，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第一个丢下的就是你。”
肖恩被解影捂着嘴，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眼球看起来就要突出眼眶。肖恩此时已经恐惧得不会呼吸了。他能够感觉得到那东西就在自己的皮肉里蠕动着，慢慢地蚕食着自己的生命。
温晴朗站在一旁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解影，其他的人也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他们的人鱼老师何时有过真的发怒了一般用生命威胁别人的？解影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庸懒淡漠的，偶尔耍耍傲娇女王范，禁欲系，强大。而且这种强大不仅仅是局限于肉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的那种毫无羁绊和束缚的生活态度，曾经一度令温晴朗等一众人等佩服。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解影看都不看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低头用镊子毫不手软地叭啦开伤口，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这不是血藤，是在海里的一种长得很像血藤的东西，在海里长得很粗壮，又因为某种原因限制了地域生长。食肉，会把种子散播在被自己袭击而没有死亡的鱼类身上。它的幼苗会把鱼类的身体当作温床，直到鱼类死亡，幼苗也会随着鱼尸沉入海底而扎根。”
“……所以呢，他还……有救吗？”小安低声问道，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那种东西如果真的想你说的，现在海里早都是这玩意了。万物相生相克，因为某种原因限制生长？什么原因？”温晴朗虽然也惊讶于解影给出的解释，却也还是尽量保持冷静地问道。
“……你是普通人，没有经历过任何改造，对吗？”解影低声问道。
“嗯，对……”肖恩几乎快要哭出声了。
解影沉默着站起身，面对着温晴朗探寻的目光，他只能摇头。
“……什么意思？”温晴朗不明白为什么解影解释都不解释，就只是这么干摇头。
“人鱼的主要食物来源是海里的鱼类。他们明白如果放任这种变异血藤生长，海里的鱼早都死光了。人鱼血可以克制血藤，所以人鱼会定期在一些地方散播血液，久而久之，有些地方血藤就不再生长了。血藤的生长仅限于北海海域。”解影面无表情道，“你们可以确定人鱼血液里没有病毒吗？”
四个人的疑问，五个人的沉默。
“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喂，你们穆利尔是不是知道什么？”唐有些不耐烦地道。
温晴朗觉得这个唐某某大概不是KW学院毕业后进了军队的，他大概是军队在雇佣兵里招的人，不然这人行事说话的作风，怎么那么像雇佣兵……
“人鱼的血液里有病毒，不要让你们的伤口接触人鱼的血液。”温晴朗原本还犹豫要不要说，解影就非常自然地回答了唐的问题。
“呐，我有个问题～”萧弘举手道，他的目光明显是冲向的解影。
“嗯？”解影都懒得答理他，只是应了声就继续盯着门口。
“那种变异的血藤，连学院里最大最全的百科全书里都没有提到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萧弘好奇地问道。
温晴朗皱起了眉。是的，这也是他的疑问。
来之前查查海里的各种动植物资料是自然的，而且温晴朗本身的记忆力就比较好，他曾经在闲暇之余看完了堪称图书馆镇馆之宝的那本无数前辈用鲜血甚至生命唤来的第一手宝贵的资料。那本书虽然古老，却几乎无人问津。因为那本书字又多又小又密，整本书有一米多厚，摊开有A1两页纸拼起来那么大。
温晴朗敢肯定，那本书里绝对没有解影说的那种变异血藤。
“小子，别问多余的。”解影倚在门边，注意着门外的情况。
“别叫我小子，我们差不多大吧？就算是穆利尔，也不要这么摆架子吧？”萧弘的声音里充斥着不满的情绪，简直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
“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们都想活下去，不是吗？”解影倚在门边，慢悠悠地戴上了耳塞。
几乎所有人又震惊于解影对于这种近乎幼稚耍小孩子脾气的人竟然态度出人意料的缓和。
“那个，请问……我该怎么办？”肖恩此时终于从自己已经命不久矣的事实里缓过了劲来，倒是显得比唐还冷静几分。当然，如果忽略掉他颤抖的双手，温晴朗多少还是有些佩服他的。
“也许岛上会有什么东西，既没有人鱼病毒又可以压制血藤。不过希望渺茫就是了。”解影戴上另外一边的耳塞，“大不了，像个战士一样去死吧，这海里的亡灵也不过又多了一个伴。”
肖恩颤抖着点头。
战士么？可又有谁会记得他呢，连名字都不记得，或者说从来都不知道。温晴朗不知道是该佩服肖恩的勇气，还是该嘲笑他的单纯，亦或是讽刺自己的自我中心。
不，其实也不算是自我中心，只能说，温晴朗不相信，每一个豁出性命的战士，真的没有迷惘过自己战斗的理由吗？
“没什么情况就出发吧，就算是越到中心越危险，也必须要找到同伴。”温晴朗低声道，他特意在带上耳塞前停顿了一下。
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于是温晴朗戴上了耳塞。
其实不得不说，戴耳塞很危险，这样就听不到风吹草动的声音了。但是，那也总比陷入那温柔暖和的幻觉里一睡不醒要强。
温晴朗知道，解影绝对不是因为自己说的那种理由才说那里不能去的。因为那些自称海洋之神的子民的亚特兰蒂斯原著民，早就已经消亡了。就算人鱼也会在那里重点防守，那也很可能是因为……在那座庙宇里，存在着什么东西。
非常，非常特别的东西。
……
一路上躲躲藏藏，倒是行进得非常的顺利。解影让大家涂上一种特殊的泥土掩盖气味，又让大家避免发出声音，最好连呼吸的声音都不要发出。最后竟然有惊无险地走到了最外层同心圆岛屿的边缘处，并且期间没有与雄性人鱼发生任何一次正面交锋。连溯烛都觉得有些诧异，频频望向温晴朗，却都只看见他一脸凝重的神色。最主要的是，解影带着他们走的路始终是正确的，根本就没有走过回头路。
温晴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自从上了岛，解影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似乎成为了一种决定性的，主宰性的存在。
可这是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这个岛的主宰，明明-----
是人鱼啊！
温晴朗被自己的想象惊恐了几秒，随即释然了。
反正，无论人鱼老师到底是什么，他也是穆利尔的人，不会害他们的。
不会吗？
真的不会吗？
他发现的岛，夏尹才决定来。他对这岛似乎很熟悉，他虽然说过中心不能去，但是现在的目的地很明显。当然，他大概只是想要尽快找到同伴。
很久以前，解影说过，很多生物会被驯服，为人类所用，但是人鱼绝对不会。
温晴朗对于解影有个猜测，如果猜测正确，那么解影完全有理由憎恨都市，憎恨人类……
希望，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站在唯二通往中间的同心圆岛屿的通道边，九个人进行最后的修整。
溯烛测试着翅膀的灵敏度，丽萨看着自己机械化的大手不说话。丁伊坐在解影旁边，而解影，正看着远方的岛。小安颤抖着帮肖恩换绷带，萧弘拿着望远镜看着远方的岛，唐则撕去了自己的手臂上挂着的最后剩下的残破布料。
这种时候，他们都选择了暂时解放一下耳朵。
温晴朗觉得，有的事或许尽快问清比较好。
“人鱼老师。”温晴朗唤道，解影回过头。
“你……到底是不是人鱼？”温晴朗问道，说完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曾经猜测翼人会不会最终进化成近似人的样子。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猜测人鱼？
“小子，这种时候脑袋乱想可不是好事。”解影伸了个懒腰，慢慢走了过来。
如果无视荒无人烟的街道和破损的楼房，这里大概就是所谓的桃花源了吧。温晴朗默默想道，这里的环境真好，只可惜是个地狱。
“记不记得陈默说过， 警惕是好，但要分人，而且不要随便露出你的底牌。”解影道。
温晴朗点头。他突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和解影的身上。
“我问你，我可信吗？你敢信我吗？”解影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可他注视着温晴朗的神色眼眸却如同翻滚的深海海浪。
没有变过。和三年前的一样，解影没有变过。
温晴朗也就像三年前一样回答了解影。他摇了摇头。
解影突然笑了，很难得一见的笑容，让温晴朗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就好。”解影转过身，温晴朗看到海面有气泡，在不断地冒出，破裂。
海里有东西。
“这样你可以活得很久，晴朗小同学。”解影没有回头，他面对着海面冒出的越来越大的破裂的气泡，抽出了自己身上最后的武器。两把锋利的刀。
……
“啧……真要命。”夏尹蹲在房顶上，用力阙折了一个雄性人鱼的脑袋。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普通士兵和四个改造人在拼死搏斗，一边的尤岚在他的旁边拿着刀砍得不亦乐乎，动作轻快敏捷得如同战斗妖精。一边砍，夏尹无法忽略尤岚眼里嗜血的光芒，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尤岚，别把自己人砍了。”
“是～”尤岚用力地转身，避开距离刀口只有不到一厘米的那位普通士兵，削掉了一只雄性人鱼的半个脑袋。红红白白的半胶状液体溅了那位士兵一头一脸。
他们距离第二个同心圆岛屿的通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即便是走直线，也到不了有通道的那两边。
……
“妈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随手拎的人都是类人？”朱炎一边跑一边怒吼。
朱炎向来不喜欢类人，不是像大多数人的歧视或者践踏，而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不喜欢同仿佛没有灵魂一样的类人一起战斗。他无法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种类人。
“啊嘞？啊哈抱歉啦，没有注意。”玛利亚抱歉地笑着。
一边的亚莉斯没有说话。
因为看见玛利亚扯走了两个类人，所以亚莉斯才又把剩下三个类人扯走了的。
她清楚玛利亚有什么目的，但她不想戳穿。她想，大概朱炎也知道，甚至玛利亚都有可能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目的了。
但是很默契地，三个人谁都没有戳穿这脆弱的谎言。
也许最后这五个类人一个也活不了。
杀死没有灵魂的躯壳，似乎负罪感会少一些。
他们八个，依旧凭借体力优势奔跑。太阳愈发的毒辣，雄性人鱼早已经渐渐体力不支了。
……
“溯烛，你最多可以带几个人上去？”解影用力砍着面前数量奇多的雄性人鱼，他已经有点喘了，这帮人鱼依旧不要命地往这边涌。
“……两个。”溯烛毫不犹豫道。他的武器早就卷了边不知道扔哪里了，此时只能用翅膀作武器。
“把他们带过去。”解影不加思索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打算当逃兵还是打算让我们当逃兵啊？！”唐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你有别的办法说来听听？！”解影也吼了回去。这时候的通道上已经站满了人鱼。
“……”唐沉默了。
“溯烛！”解影叫道。
溯烛用力张开翅膀，手里拉着小安和萧弘。
萧弘突然一摆手，把肖恩的手塞进了溯烛手里，然后说了一句让温晴朗听见了恨不得打死他再救活了狠狠地亲他几口的话。
“我也是改造人，我也会飞的。”
萧弘你大爷的不早说！
萧弘拉了极其不情愿走的唐和丽萨：
“非穆利尔，伤患和女士优先。”
萧弘的翅膀不像溯烛的钢铁羽翼，而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翅膀，洁白的羽翼。
六个人升上天空，包围圈顿时又小了。迫不得已温晴朗和丁伊转移到了树上，在树间奔走跳跃。
而解影却始终没有上来。
“我去，解影你干什么呢！”丁伊忍不住惊道。一个人对那一群，想什么呢？！
“一会你们先走，别等我。”解影终于几步蹿上了树，头一句却是这个。
“你什么意思啊？打从上了岛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丁伊发觉停下的这颗树在剧烈地摇晃，连忙又换了一棵树蹲着。
“会去找你们的。沿着通道的直线走。”解影说着，看向树下缓慢往上爬的雄性人鱼。
“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丁伊没有问完这句话。
因为他的话还没有问完，解影就已经飞身下树，身影很快就被人鱼群湮灭了。
温晴朗和丁伊顿时觉得有点头皮发麻。这种情况下，解影到底有多少可能活着？他又想干什么？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温晴朗有些发愣。却还是机极其迅速地跑到了另外一棵树上去。
“别他妈问我……”丁伊咬牙切齿。他狠狠地用变得长而尖锐的手指甲戳穿了一个爬到树上来的人鱼的头部。
温晴朗叫他突然就爆发的气场惊了一下，他发觉丁伊的手变得有点像绿鬣蜥的爪子。
这大概是温晴朗和丁伊人生中经历的最长的五分钟，这五分钟比等在厕所外面的五分钟要长的多。
等溯烛和萧弘回来了，他们不得不一头雾水的解释，为什么解影不见了。
让温晴朗奇怪的是，丁伊除了最开始莫名爆发的怒火，之后倒是一如既往。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解影的。
这不是很奇怪么？解影三年前说过他不是改造人，现在解影空着手钻进了人鱼群里，一向和解影关系最好的丁伊居然都不担心的？
事情，似乎越变越乱了。
大家，到底有多少事情在互相隐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