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解影
丁伊觉得他很心塞。真真很心塞。他就是蹲得腿麻了甩甩腿，一不小心走得距离池塘近了些，居然就被拖下了水。
刚刚他还在想，池塘正上方的洞口那么高，这石壁那么硬又那么滑，这要怎么样才能上去？大家这些天费心费力的，也都累得要死。而且，下去是不可能了……
然后他就真的下去了。
对付人鱼，永远记住，不要下水。不然必死无疑。所以在接触到了那冰冷的海水的时候，他的心也变得如同水温一般冰冷。
完了，这母人鱼怎么在水里的力气这么大……
丁伊眼看着这池塘上方昏暗的光亮慢慢变得越发的遥远，变得黯淡，肺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化作了气泡向上升去，突然觉得自己这命似乎到底就是会终结在水里……
小的时候，就跟随父亲经常呆在实验室里。有的时候无聊了，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也没有人聊天，他面对的永远都是冷冰冰的的，那个时候还都抱不动的无数复杂机械，还有巨大水槽里无数没有苏醒的，没有灵魂的人。
他的父亲曾经是科研机构的第二负责人之一-----曾经。他曾经无数次对丁伊说，弥罗和温林轩都他妈是疯子，都是无药可救的天才！
天才与疯子，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而丁伊的父亲，只是普通人里的上位者，也是两个天才兼疯子的朋友。
其实一直到父亲逝去，丁伊也没有完全明白父亲到底陪着那两个疯子在干什么。
哦，对了，丁伊忘记自己有没有和温晴朗提起过，父亲是在三年前的事件里死去的，那个暴走的实验体杀了一整个研究室的人，然后跑去了2区分院。
总之，儿时的丁伊非常无聊，于是在某个夜晚，年仅五六岁的他在夜里跑了出去，不算太远，一直到都市2区里的那个湖旁边。那个湖正好处于2区和1区的分界上。却也刚好是两个区域最偏僻的地方，那里是两个繁华区域少有的灯火稀少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见星空。
大概就是因为太暗，他脚下一滑就滑进了冰冷的水里。那时的他还不会游泳。这湖水很深，他那时对于死亡还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概念。
生理机能的停止，就像是实验室里那些失败被处理的实验体，亦或是那些从来就不曾醒来的实验体一样？
他只知道他上不去，只有竭尽全力却无用的挣扎。
就在那个时候，水里有一条冰冷的手臂死死地拽住了他，用力得仿佛与死神拔河，那个人仿佛在用行动与力量，对抗着死亡。那只手臂的力气很大，丁伊模糊地感觉到，他不允许自己死亡，他可以救自己！
于是丁伊就死死地抱住了那条手臂，一直到了出水都不放手。
最后他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嗓音，说话吐字有一种很奇怪的口音：“喂，小孩，你还要抱多久？”
丁伊其实本质上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因为那是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这人说的话上，而是吸了吸鼻子，闻了闻：“铁锈味道好重。你流血了吗？”
那个人抱着他游到了岸边，丁伊发觉这人游动的姿势很奇怪，他完全不需要手的摆动，只是身体如同蛇一样的柔韧，游动的姿势有点像鱼。
不，与其说是鱼，不如说是……
人鱼。
丁伊眯缝着眼睛回头，果然看见这人的身后水流的波纹如同蛇滑过的痕迹，偶尔水里会露出来反射着点点光芒的鱼尾。
真的是人鱼。
丁伊早就听说，人鱼是一种很聪明，凶狠残忍的生物。可是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是小孩子一定要Zuo不怕Die的心理使然，丁伊问道：“你是人鱼吗？”
“是啊，我会吃人的，所以赶快回家找妈妈吧。”那个人的口音听起来依旧非常别扭。
“我没有妈妈。”丁伊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人把他放在岸边，丁伊看着他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这里虽然昏暗，但是人还是看得见的。于是丁伊就手欠地叭啦开了这人糊在脸上的头发。
那个人，啊不，人鱼也愣了，丁伊倒是毫不避讳地说：“雌性人鱼果然都长得好漂亮啊……”
“……小孩，我是公的。”人鱼用有着尖利指甲的手小心地拿开了丁伊放在他脸上的小手。肉呼呼的，又软又热，捏起来很舒服。
“可是雄性人鱼都是外貌凶悍没有鱼尾的啊。”丁伊直率的大眼盯着面前的人鱼哥哥。
“我是卡美拉。”人鱼这么说着，似乎想要游走。
“卡美拉？你的名字？”丁伊歪了歪脑袋，“我叫丁伊。”
“不，我没有名字。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小孩。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人鱼缓缓游走了。
“唉，人鱼哥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唉，自己居然到现在都还记得。
丁伊苦笑着用自己长出的利爪试图攻击抓着自己的人鱼，可是人鱼游动的速度太快，丁伊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妈的，欺负他改造源是绿鬣蜥不会游泳吗……
远处的昏暗灯光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估计距离水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那些热爱裸潜的人，估计都不会这么玩命。
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了童年时期险些被淹死又被人鱼救了的事情，丁伊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
不然为什么他感觉有一条冰冷的手臂，正死死地抓着自己，努力把自己向上拉。
可是为什么把自己向下拉的手臂也变多了？
丁伊浑浑噩噩地勉强睁开眼，水里一片混浊的红色，混杂着无数破碎的皮肉，内脏，骨骸……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
这是已经到了地狱了？
冰凉的东西狠狠地堵住了丁伊的嘴唇，随之而来的还有让丁伊猛地收回了通往地狱大门最后一步的空气。渴求生存的本能让他已经顾不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供给空气了，他本能地又吸了两口，却发现对方也没有空气可以给他了。
人鱼的肺到了水下会连同气管一起闭合，没有了用处，但是在彻底闭合前，完全可以储存少量的空气。仅仅是一两口空气，在水下却完全有可能救命。因为人鱼可以在水中获取氧气，所以他们储存的空气，对他们自己完全没用。
人鱼，不会是-----
解影？！
这个念头让丁伊努力恢复神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向已经被各种碎肉和内脏的血液染得一片混浊的红色的水面。
丁伊有点作死地又向下看了一眼。
无数貌美而且身材婀娜多姿的雌性人鱼正扭动着自己妙曼的腰肢，甩动着长而美丽的鱼尾急速向着他飞速地游动过来。
神啊原来人鱼这种生物已经开挂到可以无视水压变化了？！为什么会有这种生物？！
不过丁伊此时无比的庆幸自己是改造人。作为顽强的爬行生物的绿鬣蜥，恢复能力与适应能力，多少也还是要比人类强的。不然这水压的急速变化，够他受的了。
岸上的众人还在纠结究竟是下去收尸（他们都清楚在水下这么长时间而且就丁伊的游泳水平以及他是被人鱼拉下去的，加上水上漂的碎尸块），还是等着人鱼群起而攻之，就突然看见那混浊的水翻滚着，一个人硬生生被扔了出来，还有一个人刚刚上岸就被扯了下去。
这一变化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夏尹迅速跑到这人的身边，糊开他一头一脸恶心的碎尸块，发现居然是丁伊。
“我靠丁伊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堆碎尸块谁的？”温晴朗几乎忍不住叫道，声音里带着顾无法掩饰的惊喜。
“你小子叫丁老师！我怎么知道那堆碎尸块谁的，又不是我把她们碎了的。”丁伊没好气地抹去了因为在水里快速上升而承受不住流下来的鼻血。
“你怎么上来的？我们还犹豫要不要收尸……”朱炎也猛地跳了过来。
“收个毛线尸……解影把我扔上来的。”丁伊努力地抹着粘在自己头上的恶心碎肉，一边的丽萨体贴地递过来一小段纱布叫他擦擦。
“刚才解影好像也上来了，但是又下去了，好像是被拽下去的。”玛利亚指指那一大片红色的狼狈痕迹，水里的碎肉被人挤压到了岸上，然后人却又被扯了回去。
“那是不是说明，这水下连着附近的什么通道，所以解影才会出现？”亚莉斯有些犹豫地说，她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扯，不过她完全没有想到实际情况更扯，“要不要下去找解影？或者……”
“别想了，咱们现在帮不了他。即便夏尹的改造源是沧龙，夏尹他也没有鱼尾，游不快，帮不上忙。”丁伊扔掉手里的脏纱布，看着回归平静的水面，苦笑着看向温晴朗，“人鱼老师，就是人鱼。不过，不完全是人鱼。”
一时间整个空间都安静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呆立了一会，半晌温晴朗道：“那个，丁老师，您有点把我说糊涂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还是等他上来自己跟你们说吧。”丁伊低下头，似乎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谈。
“问题就是他什么时候才上来啊……”玛利亚看着平静的水面。水面上漂浮的破碎肉块，肢体，都已经随着水流的平静，缓缓地沉了下去。
一时间又是沉默。一直自娱自乐看着壁画的尤岚突然拍拍丁伊，蹲下身无比认真地问道：“解影他是男的？女的？还是双性？”
如果丁伊的嘴里有一口水，他一定会喷：“男的！当然是男的！”
尤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说了一句让众人在风中凌乱的话：“可我怎么觉得刚刚看到了鱼尾？”
夏尹刚要说他眼花了，水里突然传出了巨大的声响，一个人……不，人鱼猛地跃出了水面，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他的身上有些伤口已经被水泡得发白，有些仍缓慢地渗出血液，但是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不过，最扎眼的还是胯骨以下的鱼尾。鱼尾很长，至少应该比原本的腿长，长着漂亮而整齐的细密鳞片，灯光照射下如同蝴蝶的翅膀幻化出不同的色泽，只是几道血口子让原本的美景变得有些破碎。鱼尾末端长着薄璞，两侧也长着长璞。发间露出的耳朵已经变成了雌性人鱼样的鱼耳，手臂上也有薄璞，手指指缝被薄璞连接。奇怪的是他的手臂和背部长有和温晴朗的骨刺很像的骨刺，正在缓慢地收缩回皮肉里。这个人鱼……怎么想都是解影。如果是敌人，解影是不会让他上岸的。
这简直就是雌性人鱼和雄性人鱼合体的化身……温晴朗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却突然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动。温晴朗突然就意识到，人鱼是敌人。那解影呢？
很多生物都会被人类驯服，为人类所用，可是人鱼绝对不会。这是解影自己说过的。
他那时是否想过真的有一天，他原本的战友站在他的旁边，却只敢远远观望，不敢离得近些，帮忙查看一下他的伤口。
解影口中的人鱼，是否包括了他自己？
最后丁伊上前，小心地抓住他似乎力竭了显得有些的软绵绵的手臂，找不到着力点，于是就只好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可是就在这时，解影突然睁开了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扑到了丁伊的身上，嘴里尖利的牙齿向着丁伊脖颈处致命的颈动脉处招呼了过去。
在丁伊伸手隔挡的时候，一边的朱炎迅速地开了枪，子弹没有打到致命的位置，只是陷进了原本就伤患累累的鱼尾。可是明显吃痛的解影却完全没有打算回过头去咬朱炎，依旧执着地想要咬死丁伊。
丁伊制止了朱炎开第二枪，也制止了温晴朗过来。
解影的状态很不对劲。瞳孔都显得有些涣散了，他只攻击距离自己最近的人，或者说-----
距离最近的食物。
解影现在这种状态，要么是和所有雄性人鱼一样，被操控了。可是解影本身的歌声都能给人带来幻觉，怎么有可能被操控了？要么，就是一种生物本能的自保。
哪怕鳄鱼受到巨大的威胁都会因为大脑的自我保护而晕厥，更别说其他生物-----不，人鱼这种生物更加凶残。
攻击人鱼主要攻击头部（某些凶残的人例如尤岚和解影选择把人鱼撕成块状或片状），不但是因为人鱼的头部没有骨刀，更是因为人鱼的自愈力强，至少比人类强，攻击其他地方没有用。而自愈力再强也需要能量来源，最主要的能量来源是什么？是食物！解影现在伤很重，他的大脑选择的自我保护就是攻击距离最近的食物以为身体提供能源来恢复。
人鱼这种凶残的生物！自我保护都要攻击食物！
丁伊的手指指节慢慢变大，变得粗壮，有几根手指咖吧咖吧的又分了几节，变得更长，指甲也变得尖利。他用手臂阻挡着解影莫名变得尖利的牙齿。
“妈的我该怎么办！”丁伊忍不住骂道。
“妈的你不让我开枪！”朱炎也骂道。
“你不让我过去啊亲爱的丁老师我还想问您想干什么呢！”温晴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有点哭笑不得。
“有个坏消息，我们没有多余的绳子了。”尤岚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蹲在地上托着腮道。
就是说没办法把疯了的解影绑住呗！这种坏消息可以直说吗！
“解影你他娘的是杀昏头了吗人你也杀！你当你尤岚啊！”几乎可以说是慌不择路的丁伊用眼神示意温晴朗他们绕到解影背后，看情况先抓住他，至少先把自己解放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解影真的没力气了，压迫着丁伊的力气没有那么大了。
温晴朗打头慢慢绕了过去。溯烛和丽萨跟在后面。再后面是玛利亚和亚莉斯。剩下的几个端着枪以防万一。
“老子初吻都贡献给你了你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不负责吗！”丁伊大声地胡乱骂道，企图引起解影对自己说话的注意。解影的力道与一开始扑向他的时候相比一直都在慢慢放轻，只是沉重的身躯还压在他身上，丁伊没有注意到。
温晴朗向跟在他身后的人群比了几个手势，他已经就位了，解影的鱼尾突然轻轻甩了甩，把温晴朗给吓到了：
“……到底是谁打小不管是在湖边还是在实验室都成天叫唤着，人鱼哥哥人鱼哥哥的？不负责？到底他妈的是谁不负责？雌性人鱼可是有在交配后吃掉配偶的恶习，我现在这样，你觉得……”
说着这话的解影依旧是那幅什么都不在乎一般的淡然表情。话与表情的反差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现在解影有着鱼尾的样子，是普遍认知的雌性人鱼的样子。除了……呃，他没有乳 房。
解影背后的温晴朗默默地扶住了额头。这些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缓缓。
这两个人到底是怀着一颗怎样奇葩的心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说话都这么没节操的！尤其是解影，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总是庸懒淡漠的人鱼老师！人鱼老师的主要性格组成部分应该没有抖S女王属性的！他这是自打上了岛就开启了隐藏性格吗？！
尤岚突然出声道：“解影，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解影抬头看向尤岚：“半男半女吧。”
“人妖吗？”尤岚的语气满满是好奇。
“人妖是什么？反正我有把儿，没胸。”解影从丁伊的身上缓慢地挪了下来，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生殖器呢？两种都有吗？”尤岚的语气是绝对纯粹的好奇，一点不带掺假的，可是周围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别过了头去，完全不忍直视。丽萨甚至捂住了耳朵。
“没有，只有男的。”解影向丁伊伸手，“衣服。”
丁伊明显愣了一下，两手一摊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身上半块布都没有，人类从几千年万前就不会赤裸相向了我还想在人群里混呢小•孩。”解影的语气平淡，但是说到最后几个字明显咬重了读音。
丁伊面色一僵，二话不说把外衣脱下来盖在解影蜷起的鱼尾上。然后又二话不说上前扒了温晴朗的衣服给解影穿上。
“小孩？什么意思？”丽萨小声问温晴朗。不过空间就这么点大，再小声点大家也听得见。
“人鱼寿命长，生长速度慢。搞不好人鱼老师年纪比咱所有人都大。”温晴朗无奈地回答道。舒了一口气的他蹲下身，觉得简直身心具疲。
一边的解影不置可否，他慢慢挪去石壁旁，背靠在石壁上，身体却缓慢地倾斜，躺倒，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所以啊，离我远一点，小孩们。不然吃了你们。”
……
大家一致默认解影这种没多少废话就直接躺倒睡觉的行为为暂时没有危险，暂时……呃，也确实出不去。于是就点燃固体燃料，原本还打算搭帐篷，后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到最后，帐篷又防不住人鱼。拿出压缩食品，没有水是个问题，但是大家检查了很久，终于发现有一处石壁上有着缓缓流动的水流。大概古时候的祭祀井里有的时候祭品太多，一时间吃不完，就需要暂时养祭品些时日，所以这里才会有细细的淡水水流流过。没有食物可以活得久些，但没有水，可真的活不久了。
这片小小的营地倒是一如来时路上的第一天一样，不是那么安静，到也没有那么吵闹。只是这石洞里有些凉，大家都距离无烟炉比较近，好取暖。
后来都忙完了，就都坐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温晴朗有些惊讶地发现，虽然有的人比较沉默，但是气氛丝毫不显沉闷。很难想象在这种处境下，有的人依旧能够谈笑风生。
不过，陈默那株奇葩都可以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唱歌，他们这种时候可以谈笑风生到也不奇怪。
这大概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战前的安眠，以及，耐心等待。
因为丁伊身边倚着解影这个大伤号，于是他们就很坦然地两个人占着一个炉子。不过原本绿鬣蜥就是冷血动物，即使改造过程中尽量避免副作用，多少也是会有的。丁伊在陆地上也是个凶残的战斗力，他们可不希望他最后冻得全身僵硬挺尸了。
不过大家都会时不时地很担忧地看向丁伊。尽管丁伊和温晴朗都解释过有关人鱼凶残的自我保护机能，但是他们不得不更加担忧。万一解影睡迷糊了一口下去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有些人始终不解为什么丁伊一定要陪在解影身边，明明解影都警告过不要靠近。
很显然，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咬着坚硬到甚比旧时代某个手机品牌X基亚的压缩食品，温晴朗有一次一边用压缩食品磨牙一边随意地瞟了眼丁伊那边的情况，他险些把嘴里好不容易咬掉的食物喷了。
丁伊低着头擦拭着锋利的匕首，嘴唇缓慢地蠕动着，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得到他啃咬压缩食品的艰难。一边原本倚着丁伊熟睡的解影牙已经咬在了丁伊的脖子上，隐约可以看见赤色血珠缓缓滚落。温晴朗刚要过去，就又看见解影缓慢地伸出舌头轻轻地添舐着丁伊脖子的伤口流出的血液。
动作轻得近乎虔诚。
于是温晴朗又坐了回去。
“虽然人鱼是杂食动物，但他们的主食还是肉类。压缩食品现在不适合解影，他现在太虚弱了，需要血肉来恢复体力。血液营养丰富，而且容易吸收。”溯烛凑在温晴朗耳边道，声音低得近乎气音。温晴朗知道溯烛刻意不打算让其他人听见。
“那他们总不能一直那样……大家这几天一路上打打杀杀的，自打第一天晚上出了事就没有一个晚上好好睡过，都很疲倦。”温晴朗同样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
溯烛没有说话。
温晴朗闭上了眼睛。他自然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人鱼的地盘里还是要靠人鱼，解影不尽快恢复体力，他们大概都很难活着。
如果从结果上来讲，他们九个人一人挤半碗血都够多了，何必在一只羊身上扯羊毛。可是温晴朗不是不能理解解影这种非某人不可的心理。
温晴朗其实一直都觉得丁伊与解影之间的感情很奇怪。既非亲情，也非友情，近似爱情，但远比那要更加深沉，只是平常不怎么显露出来罢了。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温晴朗无意中窥见到的丁伊，那种带着独占欲，具有毁灭性，甚至可以说是至死不渝的感情，真的太难以形容了。温晴朗觉得自己的语言匮乏到完全无法形容它。
那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够具有的感情。过于复杂而且纯粹。
该说不愧是基因都改造了的人吗？可他们，不都一样吗。他们中其实还有很多人的感情，就像丁伊和解影。
解影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温晴朗，他可信吗。
温晴朗每一次给的答案都是，他只相信自己。
解影最后都会说，不轻易相信，就不容易被背叛。
想要找一个会主动对着自己露出致命的脖颈，对自己毫无防备的人，一个真正信任自己的人，有多难。
很难。
突然玩心大起的温晴朗趁着没人注意迅速地在溯烛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溯烛半天才回头，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原先温晴朗就是，吹耳朵啊各种咚啊总之各种调戏溯烛，他都习惯了温晴朗发神经。
温晴朗没说话，他在想要不要在丽萨身上试试。后来他觉得还是算了，咬一个女孩子，不太好下嘴，那样显得自己多猥琐啊。
一旁的解影懒懒散散地倚着丁伊，时不时舔几口血，半晌问道：“你就不怕我真把你吃了？”
丁伊呵呵笑了两声：“吃就吃，我欠了你不止一条命。”
解影只是一直摇头，然后扶着石壁起身，慢慢向着池塘走去。
“解影，怎么了？”夏尹抬头问道。
解影依旧摇头，只是面向池塘背对众人褪去了围在腰间和身上穿的衣服，他裸露在众人视线里的下半身，赫然是两条腿。腿上还有深深浅浅的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解影～你的尾巴到底是怎么变成腿的？下次让我看看好不好？”尤岚托着下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还是算了，画面太血腥。”解影在池边坐了下来，把腿伸了下去。
的确很血腥。
解影的腿部骨骼很奇怪，是由无数块近似蛇形骨骼的小块骨头组成的，虽然膝盖处依旧有关节，但是这样的身体构造可以使他的腿在变成鱼尾后有不输于雌性人鱼的灵活。而且也可以像人一样走路。不过从鱼尾变人腿的过程过于血腥，简单讲就是让鱼鳞就像骨刺自动收回一样自动消失，然后暴力撕扯。肌肉的力量与骨骼会使双腿成型，然后中间依旧连接的部分，就只能切或者撕，然后等待愈合。至于璞，原本就是他皮肤的一部分。
至于性别问题，就人类的角度讲毫无疑问是男，至于从人鱼的角度讲……
有尾巴时是女，没有时是男。
“你要干什么？”夏尹问道。解影此时的动作实在是叫人没有安全感。
“我饿了。”解影一字一顿道。
“有压缩食品……”丽萨嘴里嚼着坚硬的食物道。
“我需要血和肉。”解影的语气一如往常，可是他无意中侧过头来时，眼睛里确确实实闪着属于饥饿的猎食者独有的凶狠光芒。生物的本能是无法抗拒的，饿得急了，他完全有能力吃掉众人。
于是丽萨选择沉默着低头。
解影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水里，连水花都没有溅起多少。
过了很久解影才回来，他似乎并没有遭到追杀，所以就没有用鱼尾。看起来吃得不错，身上的伤都愈合了。精神也比之前看起来病怏怏的样子好了很多。
“好啦，吃饱喝足了，该想想怎么完成任务然后活着回去了。”夏尹招呼着大家坐过来。
“首先，上面的那个出口是不要想了。这里的石质过于坚硬，根本就打不了洞或者用工具上去。那个洞口向上有一段是垂直的，洞口狭窄，溯烛的翼展长度根本都进不去。我刚刚问过，丽萨和亚莉斯身体的机械里没有装备有绳索，她们上得去，因为她们改造部位装备有虹毛，可以像壁虎一样在墙上爬行。但是其他人就没戏了。”夏尹说完，看看解影，“关于这个岛屿，这片海，还有你……可不可以跟我们说说？”
解影沉默了一会，最终缓缓地讲述了起来，有关人鱼里的卡美拉，有关墨蓝发色的畸形儿原来就是人与人鱼的孩子。关于他失算才让大家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关于人鱼对于卡美拉存在的排斥，还有，有关祭祀，关于信仰，关于人鱼的造物主。
以及……歌女。
被祭祀的祭品永远是人鱼里能够编织最美丽的幻觉的歌女。
歌女是向神明祈祷用自己作祭品的祭司。
而解影的母亲，就是向神明祈祷的歌女。她原本应该在被祭祀前与强壮的雄性人鱼交配，怀有孩子，怀有歌女的后代，来年她作祭品的时候，孩子也就出生了。可是她怀上了人类的孩子，她是珍贵的歌女，可她的孩子是卡美拉。
这片岛屿上升的次数逐渐变得频繁，人鱼的祭祀也就越发的频繁，终于有一年，歌女的血脉断了，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个卡美拉。
那一年，王疯了一般屠杀卡美拉。卡美拉千百年来的服从与归顺让他们忘记了如何反抗，明明他们比人鱼要强大。可是他们不会反抗。
人鱼认为墨蓝发色是畸形，是不正确的基因，应该铲除，事实上只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比普通人鱼要强大。普通的人鱼害怕被取代。他们既可以有鱼尾又可以有双腿，他们的骨刺可以收缩，骨刺的毒对人鱼也有效，他们可以说话。
所以最后他们被赶尽杀绝了，那时的解影逃跑了。那时候的解影比较……说是叛逆也好，孤僻也罢，他常常会偷偷跑出指定区域，想要尽可能地把海洋收入眼底。后来有一次，解影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个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一样的通道，他尝试了很多此都没有走到尽头。等到他终于走到最后的那天，就是他逃跑的那天。那时的解影比较瘦弱，有些狭窄的地方也就过来了。实在不行就把手臂搞脱灸，一路磕磕绊绊，最后快要不行了的时候，他终于游到头了。
那个头，是亚里斯都市里唯一的湖。
解影最后说道：“我之所以会说这么多，是因为我认为有些事情需要记录一个真相。即便也许多年以后，真相早就无处可寻。”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着玛利亚。玛利亚低着头，眼前落着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然后玛利亚突然抬头，笑了：“按照你这么说，人类也许很强大？因为你们的血液里有一半属于人类，所以你们比普通的人鱼强大。”
解影点头：“我一直都认为，人类是一种非常强大的生物。可是-----”
解影的眼睛在昏暗光芒的照射下，泛着星点微光，带着点属于异族最后的骄傲与无奈，仿佛是疲倦地展露獠牙利齿的狮子，怜悯着眼前蜷缩着牙齿与利爪，把自己当作驯鹿，当作牦牛，当作羚羊的幼虎：“他们就像那些被屠杀的卡美拉，早就忘记了自己持有的力量，忘记了自己的獠牙利爪，忘记了该如何反抗。”
“所以才会有改造人，才会有穆利尔。”朱炎道，握着枪支利刃的手轻轻缩紧，“那现在我们，还有没有出路？”
“王在等，等这座岛沉没。王即便怒了，也不急着杀我，因为我在她眼里只是卑微蝼蚁。”解影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刀刃反射光线，“或者，我主动挑衅。不过……我想她还是希望，等到最后，再跟我谈判。她一向如此，喜欢看着猎物痛苦，焦虑，烦躁，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她会给尽猎物一切机会逃脱，然后用事实告诉猎物……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这么确定？”夏尹有些疑虑。
“王即便是疯了，也会留有最后的尊严和意志。到底人鱼也比人类要简单，不是吗？”解影深色的眼眸仿佛幽暗深海，无声地质问着面前的人们。
人鱼与人类，哪个更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