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奔(上)
舒成大将军来了。
他和师傅关上中堂的门，谈了一个多时辰。
我趴在门外听着，什么都听不清楚。
只有师傅一声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不断地响起。
更让我揪心的是，即便是这咳嗽声也在逐渐变小。
我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开始收拾东西。
终究是要走的，要是犹豫到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囚徒人生，都将和我无关。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而已，贪生怕死，贪慕荣华富贵，担不起这么重的架子。
我把那张价值两千两的银票郑重地收进怀里，然后把几件简单的衣物打了包，抬起头来，细细瞧了瞧这个陪伴了我十多年的老宅。
这宅子里到处都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梁上的红漆经过千年岁月的打磨早已经褪色得差不多了，露出其下黝黑的钱塘木。
云启城依寒山而建，而这座宅子坐落在云启的正中心，拥有着全城最明亮最宽广的视野。
这个位置甚至比云启总督府还要优越得多。
之所以能得到这般优待，大概是因为天枢阵的历代传人都居住在这里。
这宅子其实并不叫林宅，它的真名应该叫天枢，是天枢阵历代传人所居住的住处。
最开始的第一代天枢阵操控者并不姓林，历史上最强大的操控者也不姓林，一直到我师傅继承了先师遗志以后，这宅子才更名成了林宅。
如果到我之后这传承还没有断绝的话，也许这宅子会改作做他姓。
不过那又关我什么事儿呢？
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带着霜儿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与世无争，生一群孩子，子孙满堂！
这就是我的理想啊！
晚上去找霜儿吧，带着她，去往北边。
我呆呆地坐在宅子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
中堂的天井里倒映着中阳的炽烈。
入秋还早，暑气正值峰值。
离天黑至少还有三个时辰，可我却什么也不想做。
突然间又想起了老管家，眼角有着湿润。
这种茫然四顾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一直到肚子发出了抗议的呻吟声才不得不停止。
尽管没有一点胃口，可身体本能还是驱使着我站起身来，转身向厨房走去。想来这个时候，霜儿已经做好了午饭，虽然又是清蒸鱼。
淡淡的清香味勾引着我的脚步。
这个时候，中堂的门，开了。
舒成将军推开中堂的木门，正好和转过头来的我目光对上。
他迈出来的脚步在半空中微滞，刀削斧凿般锐利的脸庞棱角有些变形。
明明从他沾染上些许灰尘的额头可以猜想到，刚才师傅和他的谈话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可他的眼眸深处依旧是平静无波。
这是一位唐将的眼神。
他是守卫云启城的唐将。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然后错开。
我埋下头，假装没看见他，想要快点离开。
可脚步行至他身旁时，还是被他叫住了。
“林渊。”
看来师傅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了他。
接下来大概就是这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来劝我留下吧。
这样想着，他浑厚的嗓音让我压力倍增。
“……再好好想想。”
出人意料的，舒成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宽大的手掌在我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算是告别。
然后他大踏步地走出大门，头也不回。
这算什么？
我有些迷糊。
这样就走了？
“少爷，开饭了。”霜儿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抬起头来，只见她一手端着一盘酸菜鱼，另一手提着装有米饭的小木桶，显得有着微白的小脸在盘旋升起的蒸汽里更为娇美。
她澄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心，眉头微皱，眉梢颦蹙间，让我的心都几乎飞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真的太可爱了！
她耸耸可爱的小鼻子，往我这边凑近了些:“少爷你怎么了啊，是受了风寒吗？怎么脸烧得这么厉害？”
她狐疑地凑过来，娇美的小脸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里已经贴了过来。
有着冰凉的触感从我额头处传来，再睁眼时，那张让我神魂颠倒的笑靥已经近在咫尺。
我简直要看呆过去了。
“奇怪，没有发热啊？”霜儿疑惑地和我分开，提着饭菜往中堂走，“少爷别发呆了，快开饭了！”
我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感受着先前美好的触感，久久迈不动步伐。
脑袋有点不清醒。
霜儿适应老管家的事情适应得真快，快到我用不着担心的地步。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算了，今晚，一定会带你走的！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