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责任（一）
再醒来时已是初阳高悬。
我还躺在霜儿的被窝里，衣衫不知何时被脱了下来，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霜儿还是像以往那样，早早地起床做饭。
我把脑袋埋进还残留着霜儿体温的被子里，一点也没有起床的想法。
带霜儿离开云启的计划，大概算是失败了吧。
我微微侧了侧身，不知为何心底似乎稍稍释然。
大概是所谓的愧疚心理作怪吧。
够了，就这样吧。
再闹下去，估计我和霜儿之间的裂痕就难以弥补了。
至于云启天枢阵……管他的！
正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个声音突然闯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声音很小，很渺远，然而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在房间里久久萦绕。
“呜呜……呜呜……”声音音质很厚重，就像是复数的牛角号被吹响，低沉的音调配上经久不散的音回，让人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这声音……是军号！
我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去，七手八脚开始穿衣服。
昨日的记忆又开始复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燕军的进攻，就在今日！
是燕军！燕军开始攻城了！
云启城已经很多年没有直面燕人的兵锋了，失去天枢阵，能挡下来吗？
我感觉心底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逐渐升起来，甚至有一种恐惧在逐渐升腾：如果燕军破城，我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甚至有些僵硬。
师傅已经身中剧毒，大概天枢阵是没可能再开启了。
没有天枢阵的云启，能挡得住燕军的进攻吗？
如果燕军破城，要带着霜儿往寒山里逃吗？
房间外突然传来了轻轻但却急促的脚步声，清醒过来的我手忙脚乱地继续把衣服往身上套。
霜儿出现在门外，小脸上看不出异常，还是和平日一样灵动。
“少爷，”我们的眼睛对上，“燕军攻城了。”
“老爷让我们送他去城头白塔。”
即便已经命不久矣，师傅还是要上吗？
……
云启西城门。
玄青色的洪流正在集结。
陈甫云全副武装骑于被燕皇钦赐的枣红汗血宝马，手中燕北弯刀前指，身后营前五千轻骑列阵。
他是月白色的箭头。
玄青骑兵的身后，又有上万身着皮甲的步卒推着各式攻城器械出营。
窦磊驱马前行，与陈甫云并肩而立。
除去现在包围唐都长安的三万锐士，这基本上是北燕的大半家底了。
最精锐的轻骑兵，加上最善于攻坚的神械军，五倍于云启的军队，足以支撑半个月的充足粮草……
通往胜利的道路上还剩下的阻碍，也仅仅只是面前这座碍眼的云启天枢阵罢了。
陈甫云虚眯着眼睛看向面前这座大陆北部少见的雄城，即便身为攻城者，他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敬畏。
燕皇城的城墙原来高度是三十米，经过二十五年前“烈火十日”的摧残，估计至少被整体削掉了五米。而一般城池的城墙，勉勉强强可以达到十米。
而面前的云启城，城墙高度足有五十米。
虽然有依山而建的原因，可由此也能看出唐国对这座城的重视。
而最令他忌惮的天枢白塔更是凸出于城墙之上。
北燕人喜欢白色，他们的皇旗是月白色的薇，他们的服饰以月白色为主调，他们最强的骑兵被称为玄青骑兵，但统领这支骑兵的将军会身着月白战甲。
这是一个国家的狂热，如同唐人对红色的热爱。
然而就是这样热爱白色的民族，却并不喜欢天启城白塔顶端那一抹纯白。
那是代表着肃杀的白，白色后面掩藏着唐人最爱的红色。
血红色。
陈甫云望向城墙之上，目光轻而易举地在士卒的簇拥中找到了某个火红的身影。
云启城守将，舒成。
其实这个将军不太像守将，根据之前城内探子传出来的情报来看，这家伙更像一个书生。
二十岁武举榜眼，之后调往镇西军团抵挡西方戎族十年，直到三十五岁才升到统领的位置，调往云启。
一放就是十年。
这样看起来，升官倒像是放逐。
卫戍云启城十年，什么大事都没做过，每天除了往士绅家里跑，就是练兵。
履历干净得可怕。
战场两端，指挥官终于对上了视线。
若真要形容的话，陈甫云的目光大概算是侵略如火，带着一种终于洗清屈辱的畅快感。
而舒成的眼神则像深潭，看不出深浅，但随时有可能泛起波澜。
月白色与火红色，隔着一个天枢阵的范围相望。
陈甫云收回目光，他看向那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的白塔，心底默默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
他突然收刀回鞘，长弓在手，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枣红马长嘶一声，四蹄一摆猛地向前冲去！
他身后窦磊来不及反应，只能带着惊恐地大喝一声：“将军快回来！前面是天枢阵的攻击范围！”
他身后陈甫云的亲卫也是个个大惊失色，更有两骑立刻扬鞭冲出，似乎是想抢在天枢阵的毁灭攻势到来前把自家犯迷糊的将军给抢回来。
然而陈甫云不管不问，枣红马加速，片刻间已经离云启城墙不足千米！
这个距离已经是完全深入天枢阵的有效攻击范围了，如果阵法发威，那他绝无幸免。
城头上上百名弓箭手也是拉开了长弓，只等他自投罗网。
他不理睬这些，在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突然一踩马鞍，身躯如大鸟升起，右手搭箭拧弦，左手长弓横摆！
右臂上腕甲系带骤然绷断，可以看到陈甫云骤然红肿的前臂。
弦分时刻，伴随着撕开空气的尖啸声，只有一道黑影瞬间跨越千米，直直地向城头上的舒成大将军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