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花了五分钟时间，终于意识到这里是我的家。
我是指，my home in earth。
台灯还开着，座历上画着各种颜色的圈圈，书桌一角有涂改液的痕迹，那是我之前弄脏的，后来没洗掉。
身后是床，床单被褥是记忆中的花纹，床头有只棕熊布偶，纽扣眼睛掉了一个，现在是有点破烂的独眼熊，我在娃娃机里抓到它的，表妹嫌丑没要，我就自个儿留着了。
天花板上的节能灯在闪烁，闪了一会儿就暗了，再闪几下就亮回去，我早就说要换掉，一直拖延没换，如今它年事已高，每次闪烁都像在疲倦地叹息。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很亲切，很真实。我想我确实是醒来了。
咔擦咔擦，门锁被打开。我卧室的房门锁不住，毫无隐私可言，这是我一直苦恼的一点。
来人穿着自制拖鞋，啪嗒啪嗒地擅闯进来，与我对视后，突然大声呼喊。
“阑阑！你昨晚趴桌子上睡的！？”
“······”
“哎哟！你还把电扇对着背吹！说了多少次要按摇头，蠢娘养的，你这样会感冒知不知道！”
“······”
“快点快点，已经六点半，你还得等车，早自习要迟到的！我给你冲杯板蓝根，出门前记得要喝！”
“······”
“快点去洗口呀！还傻呆着干嘛，没睡醒呢？”
“······妈。”
为赶时髦染了头发，嫌太贵再也没染第二次，专职家庭主妇，日常追看韩剧，吃饭专挑青菜，肉都扒拉到我这一边，自称“追求绿色健康”和“正在减肥中”，最想出国旅游，最烦我爸睡觉打鼾，一生气就骂我蠢娘养的，骂来骂去还是在骂她自己，据说曾经是班花，如今矮矮的，胖胖的，脾气稍微有些火爆，街上随处可见的——
——我的妈妈。
“你看你眼睛这么红，全是没睡好的原因，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打你！”
“我，我······”
“快点去洗脸，别磨磨蹭蹭的，已经6点40了！”
“好好好，好好好。”
我不住地点头，语无伦次。
窗帘拉开，窗外是初醒的城市，天空蓝的晃眼，路上有车辆，有行人，有拿着大扫把的清洁工。
这里分明是地球。
这里是，我的家。
*
我记得昨晚我是在马厩里睡的。
贬为奴隶后，自然有奴隶该有的规格，未有主人陪同，不得进教室，不得进宿舍，不得进食堂，基本上稍微正经点的地方都将我拒之门外，理由很简单，我不是公民，不得使用公民缴税所建造的公共基础设施，我质问教导主任那你们修的路算不算啊，他一捋胡子说严格来讲也算，这样吧，你走路别踩砖，就踩砖与转之间的泥土缝吧。
各个方面上，我的生活质量都有大幅度下降。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每晚我在马厩里强忍着睡意，与闷热和饿蚊以及那匹桀骜不驯的马作斗争时，总会想如果当初我干掉神谕所有的目击者，把罪行都赖恐怖分子头上，深藏功与名，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唯一的慰藉是朔雪天生体若冰霜，抱着她可以爽一爽，去去热意，她本人对此颇有微词，骂我变态下流，诋毁我吃她豆腐。
哈哈哈！我怎么会吃她豆腐呢？我是那种人吗？可能我在去暑过程中不小心碰了她的屁股，但那不过是意外，人生难免有意外嘛！说到底我对她的屁股根本没有兴趣，我想摸的，只有缇娜而已！
屈指一算，我已经有半个月没跟缇娜说过话了。
回到圣特克斯兰后，总感觉她在有意地疏远我，艾丽莎在我脖子上栓了条链子，她走到哪我跟到哪，与缇娜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
死而复生，最后还成了命运之神的半个使者，记载以来第一位人类神使，她将会对人类世界造成深远的影响，这么重大的责任落在肩上，她肯定需要很长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在此之前她不想在人类面前公开身份，便戴上头饰蓄长刘海，遮住了眉间的樱色标记。
驱马离开森林去往学院的路上，缇娜扣着我衣角坐在我身后，马蹄欢快，云朵柔软，哼着曲的校长在前面带路，盛夏的凉风从地平线处涌来，有满满泥土芬芳，缇娜呵欠一个接一个，她把头倚在我背上。
墨阑。
嗯？
谢谢。
然后她就睡着了。
心情万里无云，身体轻的快要飘起，不客气，我小声说道，拉紧缰绳放慢马步，免得将缇娜惊扰。
无论缇娜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会陪着她，竭尽全力保护她。
另外半个神使是黛丝，原本是春日般耀眼的精灵少女，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了精灵幼女，随之重置的记忆删除了八岁之后的一大段，因此黛丝也不晓得我是谁了，明明之前还“墨阑最喜欢了”地冲我撒娇······我的心情很复杂。现在由精灵之王兹克察照顾她，到底是兹克察还是吃个啥我也记不明白，经我调查他没有恋童癖，虽然迂腐了点，但把黛丝交给她肯定没问题。
发生了不少事，细数起来又好像就一件事，我增长了不少经验值，比如砍人啊，砍人啊，还有砍人啊，生命是多么脆弱啊，生与死不过挥一次刀而已，记不清多少人成了我泡妞路上的炮灰，我大概仍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在午夜被噩梦惊醒。
总而言之，这些都是我终生难忘的经历。
······然后呢？
我就这样······回来了？
公交车进站了，喇叭里播放着冰冷的电子音，一批人挤下去，一批人挤上来，有谁撞了我一下，似乎在跟我道歉，我望着窗外出神，等那人走了才反应过来。
玩玩玩玩我呢？？？
莫名其妙把我弄过去，莫名其妙地又把我弄回来了？幕后黑手是哪个王八蛋，折腾我之前不知道先跟我提个醒啊？小爷我去异世界哈啤了半年，什么电子跃迁什么圆周运动全部都忘光光了，而今又得继续面对高考？？
何况我在那边还有一堆事没搞定，比如黛丝啊，比如缇娜啊，我走了黄毛不得立马乘虚而入？神谕会场上我就看到他和缇娜眉来眼去的，图谋不轨久矣，我一走那还得了啊！还有整天喊肚子饿的朔雪，她会不会忍耐不住大开杀戒······再就是海瑞那傻帽，我离开了应该会想我吧？他有好多宝贝书都被我借走了，一直忘记还给他，不过她都有据说胸很大的女朋友了，还稀罕书干嘛······
早知道就跟缇娜告白了。
再怎么没希望，没有去做总是最最遗憾。
昏头昏脑来到学校，发现把书包忘在公交车上了。
“你没睡醒呀~”
隔壁座的女生嘲笑我，我没理她，拉开椅子坐下来。
高中以来第二次犯这种傻了，不是我的错，是早自习太早，大家还在咀嚼梦境，叫人怎么不迷糊。
“喂，待会儿有单词听写，你有本子么？”
“全在书包里。”我回答那女生。
“我就知道，还好我有多的，”她从抽屉里摸出一本练习册，“喏。”
“谢了。”
“但是，听写时要给我抄。”
“嗯，知道了。”
我接过练习册，封面上写了名字，不过是铅笔写的，笔记很娟秀，很干净，一笔一划叫人赏心悦目。
原来她叫陈柠啊。
“你该不会在想，‘原来她叫陈柠啊’，之类的吧？”
“······”
不知怎么被发现了，陈柠无奈地盯着我。
“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我问你，我们班74个人，你能叫出几个？”
“你当我傻子，我能叫出很多。”
至少有一半。
“也就是说，大家同班这么久，你还有人不知道叫什么？哼，高冷的秦墨阑，孤僻的秦墨阑。”
“我哪里孤僻了。”
“不然上周末的班上聚会你怎么没来。”
聚会？什么聚会？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对陈柠来说是上周末，对我来说是快一年前。
“我没钱。”
多半是这个理由。
“费用平摊下来，一个人才20。”
“哦，我那天在补习班上课。”
“运动会呢？校内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在家里补觉。”
她顿了顿，“那我生日那晚，你为什么不来。”
“你邀请过我？”
“当然啊！班里每个人我都邀请了！当时你在做试卷，我问你来不来，你嗯了我一声！”
呃，这。
“亏我还给你留了块蛋糕！”她义愤填膺，“唯一的巧克力就在你这块里！”
“抱、抱歉，我下次一定去。”
“下次鬼才邀请你！”
叮铃叮铃叮铃，铃声响起，陈柠也安静下来，翻出一本杂志藏在英语书后面，开始消磨时间。她钉了耳钉，是有点孩子气的款式，不过很衬她的肤色。
怎么说呢，这幅场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来我不是第一爽她约了。
老师要求背诵的单词很简单，听写在临近早餐十五分钟时开始，我轻松应对，下早自习后去食堂，一如既往地排在炒粉窗口前面，虽然油腻了些，不过分量足，味道赞。
第一节课是数学，接着是物理，课间操有升旗仪式，原来今天是周一，虽然没穿校服，不过没关系，去厕所里躲一躲，等升旗结束了再出来。
第三节课是化学，第四节课是美术，按照惯例美术课被化学老师占了，他先讲试卷后讲习题，讲之前点人上台写答案，一边批改一边讲。
“今天会点我。”
“你为什么知道？”陈柠歪着脑袋问。
为什么？
——因为我经历过。
“我想起来了陈柠，没有去你的生日宴会，对不起啊。”
我从座位上站起，陈柠瞪着眼睛仰头看我，其他同学和老师也纷纷把视线投来，现在还在上课期间，但谁也没有因为我的出格举动说些什么。
“你当时很生气，说再也不邀请我了，结果第二年，我确实没有收到你的邀请。”
我的意思是。
“你高一那年生日，我爽约了，高二你没有邀请我，而我穿越到特克斯兰，是高二下学期的夏天。”
“并不是什么既视感，早就觉得奇怪了，”我指向黑板上的板书，“哪有高二下才学氧化还原反应的？现在该是学完高中所有课程，开始进入第一轮复习才对。”
教室里谁也没有回答，寂静得诡异阴森。
与此同时，我的思路愈来愈清晰。
“这不是地球。”
“这是我脑海中的记忆。”
“有人用我的记忆建造这个世界，该不会把我弄到异世界又弄回来的也是你来着？”
“是哪个混蛋！快滚出来！”
“你就在教室的哪个地方待着吧？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中。”
“‘笼子里的仓鼠动来动去真好玩呢~’，你是这么想的么？偷偷摸摸地窥视着满足你的变态嗜好，你出来，出来我打爆你狗头！”
“快点出来啊怂B！”
“······”
“不出来是吧？那我去找你！”
“首先把这个世界破坏掉！！！”
该怎么破坏，我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陈柠，我要摸你胸。”
“······诶？”
她第一次有了反应，不过这个“诶？”多半也是我的记忆。
我双手握爪，径直抓向她胸部。
既然这是建立在我记忆基础之上的世界，只要我做出记忆中没有的行动，它自然运算不出相应的结果，自动就崩坏了。
很不争气，我从来没摸过女生的胸部，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特克斯兰，它始终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一度以为我这辈子都摸不到了，今天在这个诡异的时空中，只要我迈出通往大人的第一步，就一定可以让幕后黑手现出原形。
因此完全不是出于私欲，仅仅为了打破僵局，我艰难地做出决定。
我想我不会因为猥亵罪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即使站在法官面前，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证明我行为的正当性与不可抗力性。
这是无可奈何之举。
人家又不是想袭胸才袭胸的。
“······”
因为触感有些奇怪，我又捏了捏。
——好像包子呀。
咦咦咦，这种失望的心情？虽然我有幻想过会不会是包子的触感呢，结果真的是包子啊？太意料之中了吧？还是说包子就是模仿胸部做出来的？兴奋、失落与疑惑混杂着，我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我终于完成了梦想，有点空空的，从今往后我又该追求什么呢？还有那么一丝丝迷惘。
话说，我揉捏了陈柠胸部差不多五分钟了，世界怎么还不开始崩坏。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柠刺耳的尖叫声，被她折断手臂的我的嚎叫声，教室里的混乱声，恍惚间还听到下课铃声，乱七八糟，天昏地暗。
我的记忆就此中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