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
“你醒啦。”
听到一个很空灵很清澈的声音，我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一会儿，渐渐清晰。
似乎是午后的阳光照亮房间，一位金色少女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抱膝坐着，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打量我。她有一张足以让任何一位画家疯狂的脸，皮肤白的透明，身穿素色裙子，坐在斜斜的阳光中，宛若天使掉落凡间。
如果她是天使，一定是最受神明宠爱的那只。
我想起她是传布神谕的使者，也想起后面紧接发生的一切。
“缇娜！”
“一醒来就喊她。”使者的表情有点落寞，“她在接受治愈中。”
“缇娜她没死吗？”
“还不知道，治愈没有结束。”
“我要去看她！”
我赶紧从床上翻起，使者突然小声喊疼。
“你压到我头发了······”
“抱歉抱歉。”
她头发好长，铺满床还不够，地上也盘着一团。
“你不能去看缇娜·法布朗多，治愈过程不能被打扰。”她说，“护卫也不会放你进去。”
听了使者的话，激动欲喷的心情被什么塞了回去。不能去看么······那就，忍着吧······缇娜还有救活的希望，太好了。
回想神谕大会上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先忍耐先忍耐先忍耐。我念咒似的在心底默念，以求让心绪平复下来。我收回迈出的脚，呆呆地坐回床上。
“痛。”
“啊抱歉抱歉，又弄到你头发了。”
好麻烦！我小心翼翼地拿开长发让出一块空地。发束捏在手里很轻，摸起来又软又顺，好舒服，有点舍不得松开了。
因为使者在看着我，我还是松开了。
“你说话方式与会场上不同。”我试着找使者搭话，“我以为你平常说话也是之乎者也的。”
“只有正式的场合才会说古语。”她回答我。
“我好像睡了很久，头晕晕沉沉。”
“三天了，从神域大会到现在。”
“我记得我准备砍绿毛，然后你来挡，再然后······我就睡着了。”
“你还哭了。”
“我没有，不对，我不记得了。我从那时起睡了三天三夜？”
“嗯。”
这么一说，我感觉嘴唇干得不得了。
“我······”
“嗯。”使者立刻回答我，衔接之紧密，好像她一直等着我说话似的。
“我口渴，有水喝吗。”
“在那里。”
我端起使者指的杯子，是泥土烧制的，杯底有片圆形树叶，泡出的水有茶的味道。
“······”
“······”
“呃。”
“嗯？”
“······没什么。”
“嗯嗯。”
“······”
“······”
“不够，还有吗。”
“有。”使者离开房间，片刻后端着泥壶回来，帮我把杯子注满，放下泥壶，又抱着膝盖坐回床上。壶里的水有点烫，我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喝着。
“······”
“······”
“······”
“······”
“我说，”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要盯着我。”
使者疑惑地眨眨眼睛。
“为什么不能？”
你当我大熊猫啊！从我醒来到现在，你除了端茶壶没有一秒钟视线不栓我身上，我是那么珍稀的物种吗？在精灵眼里人类是一级保护动物吗？
“为什么要盯着我？”
“因为想看清楚。”
“看清楚什么。”
“你和梦中看起来不一样。”
“梦中？你梦到我啦？”
“嗯，”使者点点头，“从半年前，每晚都梦到你。”
我狠狠地呛到了。这这这这这热情的话语是怎样，她是在告诉我她对我魂牵梦绕么，不不不，她说的不对，半年前我差不多刚来到这个世界，她去哪里看到我。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神谕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你。”
“没有，”她摇摇头，“每天晚上，神明都会把你当天的生活变成梦境给我看。”
诶？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知道，神明没有说。”
她突然呲着牙齿笑，像个得意的小孩。
“从被缇娜·法布朗多收养到现在，墨阑的一切我都知道。”
一切都知道！我心里一惊，那我躲在房间里看小黄书时做的事······她不会也梦到了吧？
“有时墨阑会做奇怪的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是男人嘛！我求求你把那些东西都忘记吧！”
神明在上！一雷劈死我吧！我已经没有颜面活下去了！话说您老人家是二傻子还是老司机，把那种污秽的画面给纯洁的少女看，不懂视频截取吗？你其实玩得很爽吧！
“我不要。”使者拒绝得斩钉截铁，“关于墨阑的记忆我一点也不要忘记。”
“为什么？”
她把膝盖抱紧，脸蛋透着樱红，望着我神情坚毅如同赴死的战士。
“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墨阑了！”
世界停滞了一秒钟。
窗外鸟儿叫得肆意欢快，叽叽喳喳地围观屋内两个傻瓜的窘态，树枝轻轻摇曳，凉风习习吹来。恋爱喜剧正式开场，咙哩咙咚锵。
措不及防地，我被一只金色天使告白了。现在天使害羞的厉害，埋着脸缩在床角止不住地哆嗦，让人担心她是不是罹患了某种寒疾。真是漂亮的一击，百分之两百暴击，我能听到心脏嘣地一声炸开，四散成绚丽的烟火。
方才我还考虑着成堆的事情，生死未卜的缇娜，被我杀了一堆人后的大会会场，不知道怎么样了的校长和威廉姆，搞不好已经亡了国降国旗撕国歌的特克斯兰······此刻都被抛在脑后。我想起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的味道，刚睡醒的午后什么都懒洋洋，蝉也懒洋洋，蜻蜓也懒洋洋，什么讨厌的事都不急着发生，我还有大把的余裕，咀嚼酸酸甜甜的大好青春。
男人就是这么愚蠢的生物，被告个白能飞上天，何况喜欢你的是世界第一使者殿下，全大陆响当当的无敌美少女，你原以为她是高高在上超凡脱俗的仙女，结果她为你跌落云端，坐到你身边，离你不过一米之远，你可以偷看她可爱的光脚丫，摸着她柔软的金色长发，与她展开一场刻骨铭心的人仙之恋。
只不过她来得太晚啦，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咳咳，”我咳嗽几声，“那什么，屋子里有点闷，我出去转转。”
*
然后就迷路了。这森林也忒大了。
迷路的时候不要乱走，留在原地等别人找你，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好想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地上有细碎的树干和落叶，杂草丛生，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一路上看到的树全都粗壮高大，像一栋栋大厦，蛇一般交错蔓伸的藤条从树上垂下，好几次撞到我脑门，把我吓得心惊肉跳。
这是片很原始的森林，有很多我没听过的鸟叫和虫鸣，仔细想想会遇到怎样剧毒富含攻击性的蛇都不奇怪。不过我始终一条蛇没见到，我只碰到了一头老虎。
它来得悄无声息。太阳快要落山，我肚子饿的咕咕叫，靠着一颗大树等待有谁能找到我。我感觉有什么滚烫的气息扑在我脸上，回过头，近距离看到一双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睛。我们鼻子顶着鼻子，它龇牙咧嘴，像是要跟我接吻。
由于惊吓过度，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各种各样的画面在我脑中闪过，我现在正竭力回忆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名叫《野外求生50条》，记得里面有说过遇到老虎时该如何逃生。想起来了，书上讲如果你与老虎面对面而它一动不动地盯着你，证明你已处于被它攻击的警戒范围内，这时候你最好也一动不动地站立，不能弯腰低头不能转身跑走，只能与它静静对峙，慢慢倒着走。因为你一转身跑它就清楚了，原来你和它一直捕杀的猎物一样是个菜，上来就扑倒你把你脖子咬断。如果你跟它对峙，它会猜疑莫非这人有两把刷子，然后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警戒态势。
我觉得书上说的很有道理，便撑大眼眶瞪着它。它瞄着我，我瞪着它。它还在警戒着，没有扑过来的意思。YES！气势上我胜利了！
我向后撤开一步，踩出嘎吱的声音，声音一响我心脏都跳出来。但是还好，老虎没有行动。
呼······很好，很好小猫咪，你在那儿别动。
第二步，它也没动。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逃生的希望很大！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它视野里！
啧，要不是我把朔雪落在使者房间里，现在老虎肉都熟了。
第六步。我踩到一根粗一点的树枝，脚底一滑，摔在地上四底朝天。
——我去你大爷！！！！！！！！！！！！！！
前功尽弃！出乎意料地是老虎并没有扑上来，我起身去看，看到它已经趴在地上翻出白眼，一根箭矢穿透了它的头颅。
有位男孩从树上跳下，轻盈地落在地面，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他把弓背在背后，走到老虎旁边踹了几脚，确认是死是活。
“死了，哈哈！”
男孩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留着红色短发，双耳尖尖，左边脸颊有道稍短的伤疤。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跟我打招呼。
“你好！刚刚好险啊。”
我跟他握了握手，“你你你你你好。”
卧槽吓死我了！以为要见马克思！还好机智如我！《野外求生50条》太棒了！
“人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我知道了，你是黛丝大人带回来的少年吧？”
我惊魂甫定。
“黛丝，是指那个头发特别长的精灵使者么。”
“对！黛丝大人就是使者大人。这里离黛丝大人的家已经很远了，你是出来迷路了吗？”
“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还遇见了老虎。”
“它是我追捕了一天的猎物。嘿——咻。”
他把快400公斤的老虎抗在肩上，却一点也不吃力，不知道那瘦小的身体哪来的力气。
“我叫杰克。”
“哦，我叫墨阑。”
“molan?好奇怪的名字。”
“是我家乡的语言。”
“有什么含义吗？”
“‘墨水将近’，就是指没什么学问。”
“那不是很糟糕的名字嘛~”
“是啊，搞不清楚老爸为什么要取这个名。”
“我的名字是‘聪明帅气’，很适合我吧。”
一点也不沾边。杰克傻了吧唧地笑，把我也感染了，不自觉地弯起嘴角。我喜欢他这种自来熟不给人压力的家伙，跟他们相处会很愉快。
“话说，你肚子一直在叫呢。”
“唔。”
“哈哈，肚子饿了吧。”杰克好像想到了什么，“我家就在这附近，要不你来我家吃晚饭吧！”
*
“大叔我跟你讲，当时真的是，你知道吗，我脑子嗡一下就炸了！”
杰克家只有他和爸爸，房子很小，不像黛丝家那么宽敞，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通风又向阳。杰克爸爸叫沃尔特，跟杰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大大咧咧，对我很热情，他两打破了我对精灵高冷的印象。我和他们一起围着火堆啃老虎肉，沃尔特还拿出他自酿的红酒，他们貌似没有未成年人不准喝酒的说法。我们啃着肉块喝着酒，聊得天马行空，夕阳在地平线处磨磨蹭蹭，天上是万顷燃烧的云彩。
“我说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敢动小爷我的女人？我要你们好看！”
“什么是王八犊子？”
“就是小乌龟！”
“为什么要叫他们小乌龟？我觉得小乌龟很可爱啊，在水里游泳时傻傻的。”
“杰克你别打岔！墨楞正讲到高潮，你让他继续讲！”
“老爸他不叫墨楞，叫墨阑！”
“都别说话！听我讲。我讲到哪啦？”
“你讲到小乌龟了。”
“哦谢谢。这小乌龟啊它在水里游的时候——去去去！什么小乌龟，我讲到我要他们好看！”
“对对对！你要他们好看！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拔出屠龙宝刀，左一刀右一刀，把他们全部干掉了，哈哈！”
“哇塞！牛逼啊！”
“我才不信！你吹牛吧，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大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弱不禁风，我，诶，我酒没了，帮我满上。”
“来来来，尽管喝，有的是！”
“咕噜咕噜······嘿嘿，这酒喝起来真过瘾。”
“是吧！嗝，我们家独传手艺！墨楞你说我把我做的酒卖到人类国家里，是不是能卖不少钱？”
“那是！大叔，我觉得至少能卖这个数。”
“不不不，再加一个零。”
“诶诶墨阑你继续说呀，你把他们干掉了之后呢？按你所说那不是会因此打起战吗？”
“对呀，我把特克斯兰害了，嗝。”
“还不止！墨阑你现在都回不去了，肯定每个国家都在通缉你，回去就要掉脑袋！”
“······你说的对啊！”
“怕啥！就呆精灵之森，不回去了，来我们家！我收你做干儿子！你就每天劈材挑水弄弄家务，打猎我跟杰克搞。”
“哎哟老爸！墨阑待也不待我们家，他待黛丝大人家里！他跟黛丝大人······”
“啊？你和黛丝大人有一腿！？”
“瞎、瞎讲！我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
“行啊你小子······黛丝大人你都泡到了，你是左右逢源啊！哎想当年我也是很受欢迎的啊。不过你们年轻人听大叔我一句劝，爱情还是要一心一意，开不得后宫的！”
“没有啦我跟黛丝没有关系！我只喜欢缇娜一个······对了大叔，你们精灵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魔法吗？”
“起死回生？怎么可能！这违背了自然规律！不过，黛丝大人神通广大，还有神明在帮她······也许有也说不定。”
“呃······”
“怎么啦一脸消沉。”
“我好担心缇娜······如果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没事啦墨阑，如果不能救活的话，黛丝大人不会把缇娜带回来的，大人不会做成功不了的事，她做了的都成功了！”
“你们知道缇娜在哪里接受治疗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多半在圣湖那里吧？”
“圣湖？”
“只有黛丝大人和一些精灵王族才知道的，据说是最近接近神明的地方。起死回生这种事，肯定需要神的帮助。”
“······”
“好了别愁了，你愁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乐观些。喔，外面天都黑了，送你回黛丝大人家又太远，干脆今天在我们家睡吧！”
“好呀好呀。”
咚咚咚。
“有人敲门老爸我去开门。来了来了！你好——黛丝大人？”
酒意全醒了，眼睛终于看得清楚，才发现自己周边一遍狼藉。
黛丝拖着长长的金发走进房间，杰克和沃尔特顶着醉醺醺的脸，象征性地鞠鞠躬，鞠的东倒西歪。
“黛丝大人你怎么来了？”沃尔特一边打嗝一边问，“不知您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我来找墨阑。”
“黛、黛丝。”
我低头不敢看她，因为我逃避了她的告白······而且要命的是稍微看她一眼，心律就快成了哈雷摩托，告白前还没什么，告白后我在她面前完全撑不起气势。
“你知道我的名字啦。”她有点高兴，“我们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神明大人告诉我的。”
又是托梦？那神明真看热闹不嫌事多！
我朝父子两挤眉弄眼，示意他们想办法把我留下。杰克醉的浅，最先领会我的意思。
“黛丝大人！墨阑他喝醉了。路途那么远，不如让他在我们家休息吧！”
好样的。我赶紧趴地上装难受。
“他不舒服吗？”黛丝一听，马上向我靠来，清甜的香味包围了我，让我有些晕眩。
她伸手摸我额头，“咦，越来越烫了，真的不舒服。”
“不是的黛丝大人，墨楞没有发烧，是喝醉了，不用摸额头。”
你在说什么多余的话呀大叔！快给我清醒点！让她摸完后自己回去就行啦！
“不用摸额头？”黛丝一脸疑惑，“喝醉了是怎样的病，我不知道。是摸心脏确认吗？”
她把手贴在我胸前。
“心脏跳的好快！没事吧墨阑？我不会治愈术啊······”
你们两个快说点什么把她打发走啊！
“黛丝大人，喝醉了的话，亲一下就会舒服很多了。”
喂大叔你在说什么！你都醉成泥了！
“真的，以前我喝醉了神志不清，我老婆一亲我我就清醒了。”
“是这样么？”
黛丝居然就信了，在我额头留下浅浅软软的吻。
“心脏跳得更快了！怎么办呀！”
“因为您亲错地方了，应该亲嘴。”
你丫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吗，”黛丝脸红透了，“可、可是，好害羞······”
“亲上去就醒酒了黛丝大人！我老婆以前就是亲我嘴的！”
“对！老妈以前就是亲老爸嘴的！”
父子两也是满脸通红，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和黛丝。
“亲上去！”
“亲上去！”
“······那、那好······”
“我醒啦！神清气爽！一点不舒服也没有！还愣着干什么？黛丝我们赶紧回去吧！”
在黛丝亲到我之前，我一个翻身从地下窜起，躲得远远的。
“墨阑你病好啦。”
“看吧黛丝大人，我就说亲一下能治好！”
“老爸说的对！”
你们这对混蛋父子，我早晚把你们破屋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