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战斗很远的学园后庭里有一面湖，湖边长着一株歪脖树，树叶金黄灿烂，在雨中摇曳，仿佛一朵朵不灭的艳阳。这种树叫昙树，异世界特产，叶盛时漫天芬芳，美得惊世骇俗，圣特克斯兰学院里载满了它，从教室望去成云成海，晃得人眼乏。
黛丝在树下跳舞，也不撑伞，雨淋湿她的衣服，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丸子不是在天台上赏雨，而是在远远地观赏她。
她跳的是我教给她的交际舞，行走转圈，背影笨拙得像只小鸭子。我躲在树后，看得鼻子发酸。
她突然摔倒，高跟鞋也崴断了。她没有站起来，蹲在湖边抱住膝盖，望着湖水发起了呆。
我脱下外套检查里面的军装，并没有被污染到，太好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
“黛丝。”我出声呼唤。
黛丝欣喜地回头，我一把抱住她。
“墨阑！你来啦！”
“嗯。”
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脸蛋素白柔软，我轻轻地抚摸着，想要一亲芳泽。
还是亲下去了，双唇离开黛丝的额头。她小脸樱红，不知所措。
“咦？咦？”
“那支舞，不是一个人跳的哦。”
我用丸子给的钥匙解开项圈，随手扔进湖中。
“来，我们一起跳。
将黛丝抱起，她靠在我怀里。
“鞋坏了。”
“把鞋脱了吧，我也脱掉。”
舞步生疏，我们慢悠悠地摇晃，雨滴敲叩湖面，伴奏似的叮咚作响。
“我不喜欢，穿这种鞋。”黛丝小声说。
“这样啊，抱歉，给你买的都是高跟鞋。”
“没关系。”
“被丸子抓来后，他没有虐待你吧？”
“没有。”
“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
“就是，呃······碰了你吗？”
“我不让他碰我。”
“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绅士呀。”我顿了顿，“我把他打败了哟。”
“墨阑好厉害。”
“嘻嘻~嗯，那当然。”
我有点害羞。
“黛丝。”
“嗯？”
“自作主张地把你从森林里抓出来，会不会让你很困扰？”
黛丝摇摇头。
“不会，我一直想和墨阑一起玩。”
“是约会哦，”我纠正她，“我们在约会。”
黛丝似乎听不懂这个词有什么深刻含义，我不由地苦笑。
“我认识黛丝已经十三天啦，不过黛丝认识我有半年了呢。”
“嗯嗯。”
“黛丝喜欢我买的衣服吗？虽然没有依娑娜的，好遗憾。”
“喜欢，穿起来很舒服，轻飘飘的。”
“沙冰呢？”
“喜欢。”
“糖人呢？”
“嗯嗯，很漂亮。”
“那，”我厚脸皮地问道，“我呢？”
黛丝同志阵亡啦。
她抓着我的衣服，火山喷发一样的脸蛋贴在我胸前，埋得深深的。
“最、最最最最喜欢了！”
“嘻嘻~那就好。”
“我也超喜欢黛丝的。”我停下步伐，紧紧搂住她，“······对不起。”
“诶？”
“对不起······”
我用力很重，不知有没有弄疼黛丝，但我不敢松劲，她的身体已经半透明了。
“我来晚了······对不起······”
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脱离，萤火虫一样飞翔着，飘忽着，渐渐地熄灭。
我拖得太久了，太久太久啦，我们本来有三天时间的啊，日记本后还有一堆计划没打勾呢，黛丝还有好多好多东西不知道呀，偏偏中途蹦出个祖魔教派，把一切都毁了。
好想骂人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她还不会舞蹈，不会唱歌，有几本连环画没来得及看，有几盒牛奶蛋糕舍不得吃，我还没带她乘上轮船看百川入海，也没爬上高山等日出和夕阳，三千画卷我只带她看到了小小的一点点，她就开心得像个孩子，以为看到了整片天地，她为什么会消失呢？
“别哭了。”
黛丝伸手擦拭我的眼眶，她暖暖地微笑着，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光粒中，她是飘落凡间的天使，此刻她要回去了。雨声愈渐轻悄，微风悠悠吹拂，连夜空也心疼黛丝，不再那么狰狞凶狠。
云开雨去，月光一泻千里。
世界忽然温柔了。
“墨阑能来找我，我很高兴哦。”
“······”
“等缇娜小姐醒了，墨阑要和她快快乐乐的。”
“······缇娜······可以活过来吗？”
“嗯。”
黛丝点点头。
“我消失了，她就可以活过来了。”
······？
······她在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阑。”
黛丝环抱住我的腰，我能透过她看到自己的脚。
“我只有这个办法了。”
*
“转接”？
使命？
神使的秘密？
只有命运，才能逆转生死？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啊！！！”
“因为······因为······”
黛丝支支吾吾，我将她推开，一步步后退。
“这种事我不同意！！”
“墨阑！”
我希望缇娜能够活过来，我撕心裂肺地想念她，可是又怎么能牺牲他人！她死得多么骄傲啊！虽然与父母决裂了，但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是高贵的法布朗多小姐！她是为了自己的姓氏死去的，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复活？！
“什么‘转接’魔法。”
拔出长刀，沉寂的右脏再次跳动，黑色血液灌注血管，在右眼处汇集，侵蚀我的视觉神经。
闭上左眼，通过崭新的右眼观察世界。
云。树。湖。黛丝。
一分······一寸······一厘······纤毫毕现！
我看得见！
在黛丝上方近十米，有一个一人高的倒置漏斗，吸走了从黛丝身上脱离的点点光芒，漏斗后有一块大型秒表，指针逆转，离红线越近黛丝越变得透明，大大小小的魔法圈阵围着漏斗旋转，颜色五彩斑斓。
这就是那个魔法吗？
“看我砍掉它！”
挥刀斩上！有股力量包围着漏斗，我撞到了一堵空气墙，被狠狠弹了出去。
就知道不是那么好破坏的！加快右脏频率，洪水般的黑血挤入血管，表面皮肤撕裂，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
我再度跃起，挥舞长刀砍在空气墙上，迸溅出刺眼的电火花。它们缠绕着我，烧毁了衣服和表皮，我整个人都在火焰中。
“不要——”
黛丝的声音中断了，她的轮廓几近消失，她似乎在哭，在喊着什么，但我已经顾不进去了。
我一定会救下你的！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和缇娜，我谁也不想失去！
烧毁！愈合！烧毁！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烧毁速度超出愈合速度，我的肢体飞速残缺，离指针到达红线不远了！再加把劲！只要破了这层空气墙就能切开漏斗终止魔法！残缺就残缺吧！爱怎样烧就怎样烧，反正我不砍破不会罢休的！
我是为了什么才签订契约的啊！不是为了怯懦软弱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而是想不惜一切守护我所珍视的女孩呀！“转接”魔法？开玩笑？让那种东西见鬼去吧！说什么也要砍破啊！说什么也要砍破啊！！！！
二十格！
十五格！
他妈的这玩意怎么那么硬啊！！！！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再加把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三格！
十格！
空气壁有裂纹！火焰又涨了！见鬼我现在是不是化身成了太阳啦！！？？你丫的给我裂开啊！！！！快点给我裂开啊！！！！！！！
八格！
七格！
裂开了裂开了！！终于裂开了我擦！！再给我裂的大一点呀！！求求你再裂的大一点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格！
四格！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就能砍到漏斗啦！！只差一点点就能将黛丝——
“主人！！！！！！”
朔雪在哭喊。
长刀弹到空中。
我向下坠落。
漏斗仍在运转。
只差一点点我就能砍断“转接”魔法，但我没有可以挥刀的双臂了，火焰将它们燃烧殆尽。
在离成功一步之遥时，我失败了。
我认不出黛丝，她变成了一个光球，指针一格一格逆转，光芒急速消褪。
到头来还是没能救下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消散，连伸手触碰都做不到。
这回真的是要失去她了。
其实，人总是要学会接受失去的，生老病死阴晴圆缺，再美好的人也会离开，就如同再美好的花朵也会枯萎和凋谢，最终消逝在瑟瑟秋风里。据说地球上每秒钟有1.8人死去，你一呼一吸天堂里又多了3位居民，可能是谁的血亲，可能是谁的好友，可能是谁的爱人，这一秒你的谁死去了，也不过是在他人一呼一吸之间。人们在逝者的灵堂里哭泣，承受住突如其来的噩耗，然后起身离开，继续面对人生。
因为无法违抗，所以只能接受。
你又妄图改变什么呢？
所有的都是宿命，有不知道的谁在哪里安排好了一切，而你只是奉命遵守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云朵。
皓月。
沙漏。
光球。
世界仿佛慢镜头。
指针只剩一格。
“老子不当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黑！！！”我咆哮出临时想到的名字，“你他妈倒是给我帮点忙啊！！！”
噼啪。
响起清脆的玻璃声，夜空之中宛若风铃。两只不属于我的黑色手臂从我肩下破出，将漏斗捏的粉碎。
指针停在离红线半格远的地方。
“转接”中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