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今天，我终于再次独访菲托亚迷宫附近的「Chaos Breaker」遗迹。
哪怕现在，「Chaos Breaker」遗迹在地上的部分，对几乎所有人而言都是禁忌中的禁忌。倒不是因为当年「枪」之恶魔讨伐战的恐惧与绝望传承至今，毕竟时隔多年，再怎么深入骨髓的创伤，都能被时间抚平一大半。更不用提，新生代已经登上舞台，像是我们家的孩子都已经有好几个自立门户了，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
这么一想，我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这就是变老的感觉吗。我在前世也曾经老去，但那只是沉浸在复仇鬼的世界里，生理层面的衰老罢了。而现在我身体仍然健壮，但不管在哪里看到少年少女，都只会联想到我们家的孩子，然后用长辈的目光注视和品评着他们，在心中不带半点酸意地轻叹一声年轻真好。
我已经退休了，各种意义上。
今天再访这处遗迹，不是什么「工作」的内容，也没有跟之前一样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紧急场合。单纯是钓鱼打盹时，一个激灵醒了，意识到日子差不多又快到了，而我想去其实随时都能去。当然，要是让一些了解内情的人士得知鲁迪乌斯·格雷拉特要闯入被封印的「Chaos Breaker」，绝对会尖声狂叫“你们难道又要挑起战争吗！？”，然后让世界各大国进入总动员状态。
所以我只是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说想一个人去老地方走走，几天时间很快回来。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我特地问了一下希露菲要不要一起来，希露菲摇了摇头，说她工作很忙，让我代她献一束杏草花就好；我甚至半开玩笑地邀请了一下玛奇玛，而玛奇玛只是一脸无语地将遗迹的钥匙串放到我的手心，然后无言地亲了我一口，示意我快去快回。
那就这么办吧。要是没有玛奇玛的钥匙开路，「Chaos Breaker」遗迹完全是十死无生的绝境，无人值守的魔王城。勇者和魔王都已退休，这里的强度比当年不减还增，所谓的封印与其说是防止外面的人进去，不如说是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隔着安全距离有阿斯拉驻军，还有各国常驻的观察团，为了防止撩动这么多敏感的神经，我不介意滥用作为玛奇玛的老公所享有的特权。
总之，我回来了。
月亮不会变成血红色，空中不会雷鸣电闪，遗迹里也不会有管风琴奏响恢弘悲壮的交响曲。我不是来故地重游的，只是把遗迹当成了单纯的跳板。绕开昔日的攻略路线，直接到监视台输入正确的打孔纸带，前往一个单靠飞行或者传统的转移魔法阵无法抵达、在独立于「人界」的维度上偏移了一段距离的地方。那里才是我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太古时代「龙界」的残片。
碧蓝的天空下，棋盘上的棋子一般点缀着浮空岛屿，其中最高的那一座岛的山顶，立着一座洁白的墓碑。
我无言地站在墓前。
我早已戒酒，哪怕今天这次时隔多年的扫墓，我也没有再破例带上一瓶烈酒喝个痛快。
我也没有带上什么特别的贡品。也许带上一瓶现在的希露菲能合成的最高水平的魔药更好，面对老师的坟墓多少算是交作业吧。但我真这么开口的话，希露菲一定只会拧着我的耳朵，叫我把宝贵的魔药留给还有希望救活的人。嗯，毕竟希露菲都说了，献一束杏草花就好——
杏草是过去菲托亚迷宫还叫菲托亚领地时，曾经遍布在乡间田野的植物。我们的童年以最残忍的方式终结以前，记忆里的气味除了麦子的香气，还有杏草花的花香。而现如今，它在野外早已灭绝，仅仅作为脆弱的活化石，少量生长在玛奇玛的温室里。而希露菲既然这么提，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总之，我将那一束杏草花放在墓前，然后轻轻跪下，不是用手帕而是徒手擦拭着墓碑上的微尘，然后对着墓碑小声说话，抑或是自言自语。
就结果而言，这个世界早已从接近灭亡的边缘恢复，甚至更加繁荣。
用我还剩下的那点第一世的记忆来说，感觉像是黑死病，然后突然就不是中世纪了，甚至有工厂啊银行啊报纸啊什么的，当然还有世界大战。
如果玛奇玛就在我身边，我第一世的记忆还会活络许多倍。世界具体怎么变成这种样子的，细节问题我也可以跟她尽情问个明白。但我该知道的早就已经都知道了，现在也不是特别想提起家人以外的世界。
“老师，格雷拉特家的大家，如今活得都很好，很自由。”
我的语气比我自己料想的更恬淡些，甚至眼角都没有溢出泪水。是时间的力量过于强大，还是我一开始就虚情假意呢？无论如何，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为这些思考所困扰。
“往前倒退到恶魔四处涌现、我们作为佣兵而不是勇者活跃在一线的年代，谁也不会奢望能像今天这样。能活到今天。甚至是能作为相亲相爱的家人在一起，而不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搭伙过日子的队友。总之就是，这般那般，我们也曾争吵，甚至厮打，最后和解……无论如何，今天的和平日常，已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当然，这里谁也不会给我半句回应。所谓的扫墓呢，也不是为了亡者而服务的仪式，只是为了还活着的人，我们也已经无力再召唤回老师。道理是这么回事，但一想到还是有点微微的沮丧。就算这样，我的碎碎念仍然没有停下：
“奇迹终究不是免费的。我也不会说，代价在过去那一刻就已经全部付清……但是。但是啊。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忍不住犯嘀咕，这份代价真的有必要吗。我还是只想要一个是或者不是的答案。无论是哪边，我都不会再提出什么异议，毕竟我早已失去了时间魔法。就算还没有失去，也不打算再亲手毁掉奇迹般的当下了。”
对了，说了这么半天，最该交代的事情为什么迟迟没有说出口呢。是因为羞愧吗？可是，既然作出了不打算反悔的抉择，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老师，您当初的牺牲，给了这个世界一线生机，当然，格雷拉特家也包含在其中。而格雷拉特家里，我有着四位夫人。是的，最后我与玛奇玛也在一起了，而且有一个女儿……没错，就是那个玛奇玛。「支配之恶魔」玛奇玛。”
“对老师您而言，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吧——我这个最受您保护、亏欠您最多的家伙，既没能在生前回报您，也没能事后为您复仇，反而迎娶了杀害您的罪魁祸首。是被欺骗了吗？有逼迫的成分吗？可是，当我理解了一切还有机会完成复仇，却放弃了机会，将玛奇玛接回了家，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粉饰我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