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日上三竿，罗亚的大街小巷早已恢复了全部的生机。熙熙攘攘的人声，从「龙牙亭」旅馆最顶层的包间也能依稀听见。而这个包间靠窗的那张床上，我正在盘腿坐着，一副入定的僧人模样，脑子里也一直在来回背诵着心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她的眼耳鼻舌，她的色声香味，光是想一想就♥♥
可恶！这不是更加冷静不下来了吗！可这不能怪我啊！
离家出走一夜以后，本来现在应该是在回家的马车上，推敲好到家以后如何向家人解释，要么用魔法修行糊弄过去，要么一定程度内诚实相告，总之不能打无准备之仗。结果呢，在城里就给希瓦莉尔逮了个正着。
接下来大约是她拎我回家，外加训斥或者安慰，这样的展开才符合常识吧。结果她什么也没说，牢牢地抓着我，三拐两拐，最后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那也是上一次罗亚之行，我预定下榻，结果却一晚上都没睡过的旅店。旅店伙计怎么记性这么好的啊！看见她带着我，那个眼神，令人直呼风评被害啊！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个鬼啊！什么都不商量，就带我开房，到底是闹哪样？这个原因总不可能跟我现在心猿意马的原因是同一个吧！我总想开口问两句，可感觉她身上的气场，绝不是什么可以安心地提问的场合！我心虚地往身后瞥了几眼。
希瓦莉尔把门锁上了。
希瓦莉尔掏出了魔杖。
牙白哟牙白，接下来是教训坏孩子的环节吗？就算我内心有愧，可我也不想平白无故挨揍，在不逃离这个房间、也不反过来伤到她的前提下，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变得敏捷一点或者皮实一点！要是换了上辈子还在醉生梦死的那段时期，我在赌场倒是品鉴过被小姐姐鞭笞的另类玩法，可我从那一世继承的只有复仇决意，没有变态癖好！
希瓦莉尔轻轻挥动魔杖，咏唱某种精灵魔法。我能感受到了……哪怕我现在没有化为「刀」的形态，光是凭借人类之身，我就能解读她的“咏唱”，就像我和「暗」之间的对话一般，那是不似任何一种语言，直接通过意念进行的沟通——
一如我预料的那般，街道的人声蓦然消失。隔绝声音的结界，滴水不漏地笼罩了这个房间。从现在起，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不需要扭曲的表情，不需要激烈的呵斥……我的便宜家庭教师对我的怒气值达到了什么程度，已经呼之欲出了。怎么办？
脑子在想着，身子在缩着……我的肌肉不怎么样，蜷缩起来也不会变成消去所有角的球体，想必抗击打能力也只能用悲剧来形容罢。就在我暗自思索着要让她几下的时候，她背对着我，在另一张床的床沿坐下：
“鲁迪乌斯君，至少有一件事我有必要提醒你。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今天不会这样做，任何场合下都不会这样做。”
我没有立刻接过话茬，只是默默地舒展开身子。
“你一路跑到这里，又一夜不眠，身体的负担已经很重了。比起带你回家，更要紧的是让你先在这里放松地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在这开了房，隔绝了噪声。”
“谢谢……？”
“说是这样说，你一下子经历这么多事，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能睡着吧。”
“嗯。”
“鲁迪乌斯君，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不过我不着急。你也有很多想问我的事吧？但问无妨。这里不会被任何人听到或者打扰，我不能保证有问必答，但至少可以保证不说谎话，你看怎么样？”
“……”
结果我没有被揍，也没有被骂，只是一如既往地被关心和爱护着。然而现在我的心里反而更加难受，胃里如同坠了铅块一般沉重。
尴尬的沉默持续片刻后，我终于挤出了一个问题：“希瓦莉尔……所谓的「精灵」，难道本质其实是「恶魔」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恶魔」是怎样的存在。只不过，「精灵」有着自己的人格，那么也大可体现出人性中「恶」的一面。”
“那么它就是恶魔。果然，应该称它为暗之恶魔，而不是暗之精灵。”
“对你而言，本质什么的都无所谓吧，你想要的只有力量。那你获得了你想要的力量了吗，鲁迪乌斯君。”
“嗯。”
“祝贺你。”
“谢谢……”
“既然是值得祝贺的事情，为什么那么痛苦呢？”
“我……”
我在地狱一般的轮回之中，亲手牺牲掉了我曾经誓言保护过的人。
我觉察到了「复仇」与「守护」的目标，不能同时兼得的残酷事实。
一回想起与暗之恶魔对线的那些场景，我已经不会流泪，只是紧拽着床单，感到就连呼吸所用的力气，都快从我的身体离去……
这时，希瓦莉尔坐到我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头顶：“和「暗」对话时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让我知道吗？”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比起用口头说的，还有更靠谱的沟通方式……你已经掌握了吧？”
我再次点了点头。
感觉真奇妙啊。这并不是特别亲密的身体接触，而且也说不上是第一次。只是我和她面对面，双手相抵，让魔力流动起来，仅此而已。她刚刚成为我的家庭教师时，就是这样引导着我，进行魔法的复健练习。
这一次，魔力承载着的，是我与她的共同语言。不是用任何词句拼凑出来，而是我将记忆中，在那片地狱里经过的那些场景，无声地向她倾诉——
“好疼……说好的不打我呢……？”
不对，这不是打。
我流下眼泪的原因，除了再次浮现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还有肉体的疼痛。可那终归只是我们双手放开以后，她紧紧揪住我一侧脸颊造成的痛觉而已。
“鲁迪乌斯君……你是笨蛋吗？你一定是笨蛋吧！”
希瓦莉尔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为什么，你要为如此儿戏的假象，要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那种事情我也知道啊！！可就算是假象，我也已经一生悬命了啊！！要是那些事情真的发生，我也做不到更好了啊！！”
我几乎刷新了这一世的肺活量记录以后，喘气喘了好半天，这才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希瓦莉尔，你之前就警告过我，暗之恶魔会针对我心灵的弱点穷追猛打。所以确实怪我觉悟不足，可我不希望你怪我把假象当真。毕竟暗之恶魔的那个能力营造出来的……”
“鲁迪乌斯，我之所以说那都是假象，跟它有多逼真没有关系，而是因为……不管哪一幕，我明明都没有出现过啊！还是说在你心目中，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未来，才是理所当然的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