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第一场实验十分顺利，以希露菲高超的魔药学和治愈魔法的水平，不仅没有浪费掉太多的魔药，而且高登·格雷拉特甚至没有被彻底弄坏——至少，身体的层面看起来是这样，而在实验之前，高登就已经是个疯子了。
要问我恨不恨高登，我当然对他恨之入骨，但是比起高登这条贱命是死是生，我更关注的，是希露菲的样子——
希露菲很快乐。
那个笑容，那个眼神，绝不会有半点装出来想要取悦我的成分。毫无疑问，希露菲正在从凌虐高登的行为之中，收获大量的快乐。
那一刻，无论是鼓励她的话语，还是劝说她的话语，我一概都说不出来。
对这样的一幕，我原本并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好几年前，我甚至还未离开布耶纳村时，就已目睹希露菲与我的前世印象大相径庭，不会懦弱地忍受村里男孩们的霸凌，而是用水魔法不着痕迹地逮着一个孩子折磨一番，将自己的恐怖形象作为护身符。之后的事情更不必说，希露菲早早地接受了希瓦莉尔的教育，甚至还加入商会历练一番，既然力量远在前世之上的话，那么心态和前世那个希露菲迥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假如希露菲陷入了危险，向你呼救，你会去救她吗？”
会！
“假如希露菲和其他的男人走到一起，你会祝福她吗？”
……
名为“保护”的丑陋泡沫，已经被希瓦莉尔给戳破了。哪怕前世我对希露菲如此亏欠，这一次的人生，我仍然放不下她；说这是爱也好，占有欲也好，名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希瓦莉尔已经为希露菲做了这么多，可是我要为希露菲做什么才好呢？今天的希露菲，会在折磨高登的过程中露出发自内心的快乐模样，那么未来呢？假如有朝一日，希露菲的双手沾上人血，我会觉得这是她的成长，会为她喝彩吗？
这些问题，原本在我意识到之前，希瓦莉尔就已经提前替代我作出了回答。她告诉我，她从收希露菲为学生的第一天起，教育的内容就严重向治愈魔法偏科，不涉及攻击魔法的部分，一切努力的动机，也都是为了能帮到她的家人还有我。
打一开始，希露菲已经被往“冒险团队里的回复术士”这样的方向塑造了。并不是说自己一点都不能打，但也并没有强到可以独自闯荡江湖的地步。那么这样一来，我原本应该全无烦恼才对，用玛奇玛的话来概括，大概就是“等价交换”（give-and-take）了——
和希露菲并肩前行，让希露菲成为我的后盾，我为希露菲解决掉危险。既然我不想看到希露菲双手沾血，不想让希露菲跨过罪恶的一线，那就让我把她的那一份罪恶也背负起来，抢在她的面前把该杀的家伙全都杀光，不就好了？
“我真没用……”
我沮丧的自言自语，并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归根结底，刚才反复回忆希露菲的事情，不仅是因为第一场魔药实验的冲击性不小，更是因为我的脑子正在犯拖延症，想要回避接下来要面临的辛苦吧——而我的身子，已经站到了我曾经成为“家”的那栋房子前面。
之前，被玛奇玛摧垮的门已经修好了，不知道是谁弄的；塞妮丝和保罗的房间，莉莉雅的房间，还有一楼的公共空间全都亮着烛光，间或可以听到小声的交谈和啜泣声。
不能逃。
这个家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可以再逃了，由我开始的，必须由我亲手终结——回忆着玛奇玛谈起自己家人时的眼神，再回味着我这一世的家人仍然活着的现实，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了曾经的家门。
“我来了。”
我说不出“我回来了”这句话。
客厅里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糟糕一些。有不少打碎了的家具，只是被随意地扫到了房间的一角，还有许多杂乱地摆放着的酒瓶，这些酒瓶围绕着的对象，是头发发蓬、满脸胡茬，双眼通红的男人——那个我曾经称作是父亲的男人，保罗·格雷拉特。
保罗呼出一口浊气，和我对上目光半晌以后，才扶着身后的柜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鲁迪乌斯……大人……很抱歉，让您看到……这么不像样的样子……”
“塞妮丝还活着吧？诺伦怎么样了？”
听见保罗称呼我为“鲁迪乌斯大人”的时候，我能这么冷静地说话已是奇迹了——对现在看起来不成器的保罗，愤怒当然有，但如果不是我没有扮演好儿子的角色，如果不是我之前打败并体罚过了他，他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塞妮丝……啊啊，对了，塞妮丝……”
保罗看起来还处于将醉未醉的状态之中，听到塞妮丝的名字以后，才慢慢地睁大了双眼，不受抑制地流下眼泪：“她还活着，可也只是活着而已了……鲁迪乌斯大人，拜托……拜托您至少为了诺伦，为塞妮丝做点什么吧，我是这样没用的男人，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
“我正是为此而来。我带来了魔药——”
看到保罗双眼逐渐亮起来的样子，回味着保罗刚才说自己没用的话，我咽下了原本要说出来的下半句话。我想要试探一下，保罗是不是真的已经堕落得跟他自己说的这么没用。
“——是让塞妮丝一睡不醒，一劳永逸地解除她痛苦的药。这样一来，至少塞妮丝不会再受折磨，莉莉雅的工作也不用增加了，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么？保罗？”
“……”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保罗的双眼失去了高光，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自顾自地再次缩回了酒瓶环绕的圈子里。我也已经没有余裕为之心痛，我想看到的不是这个啊——
“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说了吗？”
多年冒险生活积攒下来的豪气，已经彻底挥霍干净了吗？仅仅因为我是疯子们“预言”的什么打败灭世魔物的“天才”，所以对我说的话，就连提出质疑都这么难了吗？看着保罗如此脓包，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满腔的咆哮咽了回去，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那么，你就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坐等一切尘埃落定吧，保罗·格雷拉特。”
我在抱着什么期待呢，我真傻。
经年累月所积累起来的“扭曲”，怎可能一下子就展现出恢复的希望？想想看，艾莉丝也在她的家人那里碰了壁，我也不太可能三言两语就真的和过去的家人和解吧。最坏的情况，让保罗跟塞妮丝都一起睡到被搬离伤心之地为止，今天想不出怎么办，至少还会有很久的时间去想——
就这样，刚刚踏上一级台阶的我，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从若有所思到惊讶，再到发自内心的狂喜——
这不是终于盼来了么？总算拿出了点根性！
就该这样做，不，是只能这样做呀，保罗！
刚才颓唐的样子不是作假，但就算颓唐到这个份上，过去身为一个剑士的功底也还没有失去！尤其是作为一个深谙北神流的剑士——谁说空酒瓶，就不能成为偷袭的武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