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乌斯视角】
把玛奇玛赶走以后，团长主持的会议最后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特别像样的方案。
对移民们肯定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该争取的时间还是要争取。按我的提议，从明天晚上起，我会用土魔法制造出一些魔偶来“攻击”看守营地的骑士们，控制在不弄死人的程度，确实地给移民们施加一些压力，传达出外面的魔物确实很危险、他们确实被保护着的讯息！要是能召唤出猛攻斗犬之类生物质的魔物，会显得逼真得多吧，但以我现在的力量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地面无法突破，就走天上或者地下。
希瓦莉尔强烈地反对着我自己一个人挖掘地道的方案，说连结界的性质都没搞清楚的话，说不定是自掘坟墓！最后她认可了让我不自己下井的前提下，原地用土魔法挖掘深坑进行探索，十有八九会一无所获，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希瓦莉尔，现在将要起飞，尝试从高空进行探索。我也很放不下心来，我也很想说，万一结界有什么不可视但却危险的穹顶，碰到以后怎么办？至少能不能像过去往返罗亚和布耶纳村时一样抱着我一起去？但是我想得到的，希瓦莉尔当然想得到，说不定在空中会展开什么遭遇战，而要顾及我的她当然无法展开手脚战斗！
这处神秘的结界之中，仍然有着正常的日夜循环，现在是地平线刚刚蒙蒙亮的时分，距离车队开拔还有不少时间。营地四处能听到的只有呼吸声、鼾声和梦中的咒骂声。
是时候了。
希瓦莉尔拒绝了团长赶来相送的邀请，还嘱咐团队里的大家待在营地先睡下来等她的消息，然后把我单独领了出来。事到如今，就算没有宣布，好像团队里的大家都已经觉察，她和我之间绝不是什么单纯的师生关系，但是谁都没有提出什么质疑！玛奇玛向我坏笑着拼命眨眼的样子仍然十分讨嫌，而希露菲她甚至红着脸小声说“一路走好”……
不是我们俩要去做什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事啊！
也不是我不想做那种事，但现在是什么关头啊！只是单独说两句话而已，希瓦莉尔你也没必要特地支开大家，搞出这么令人浮想联翩的氛围吧！
就这样，她自然而然地牵着我的手，也没有走太远，仅仅是离开营地边缘走了几分钟，然后盘腿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枯草地，示意我坐在她的身边。
就这样，我们仍然手牵着手，一言不发地相互依偎着，眺望着即将日出的地平线。如果不是现在这样陷入了空前的危机，那就更好了，但我完全没什么可抱怨的。仅仅是靠着她，看着日出，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心跳，等待着她打破这份沉默。
“鲁迪乌斯君。”
希瓦莉尔仍然望着远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上一次我看到这么漂亮的日出，已经是十万多年前，在太古天族们的圣山顶上了。真的很漂亮啊，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漂亮！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天上看到，天族们居住的天界是浮空的群岛哦。”
我没有立刻出声回应，而是靠着她靠得更紧了一点点。
“虽然这么说，但我从来都不是天族中的一员。我有翅膀，看起来像天族的女性，也的确在天族阵营度过最初的日子，但我其实来自于六面世界以外——我的真面目是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 」之恶魔。”
听得我浑身一颤，和她牵着的手抓得也更紧了一些。
不，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她的本面目是恶魔，她愿意告诉我这一点，我应该满心感激她的信任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希瓦莉尔突然回忆起过往了，为什么突然开始袒露自己的秘密了？这岂不是就在暗示……
“太古时代的我，可是比现在的我更加强大，也更加邪恶呢。我背叛了六面世界最初接纳我的恩人对我的期待，更是背叛了曾经的恶魔同族们。如果不是我作为龙族阵营的帮凶，残害被召唤来的恶魔们，也许他们就不会膨胀到想要掀起战争！我原本应该更加警醒，至少也应该保护好曾经接纳我的天神大人和天族们，最次也至少应该在拉普拉斯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捏死他，除掉这个未来的战犯……回忆起来，那时的我就算强大却也失败到一塌糊涂。”
“为什么？”
“是呢，我也想问那个虽有力量却头脑空空的自己，为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吧！”
我的声音已经哽咽了：“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希瓦莉尔这才与我四目相对，眼神之中带着淡淡的忧伤，然后别开了脸：“果然，鲁迪乌斯君还是喜欢更年轻的……”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双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急切地追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希瓦莉尔？有什么危险吗，不止是我们被困在结界里的事，你还觉察到了什么别的危险吗？拜托了，就算我还没有强到可以直接帮到你，我也不想让你独自去面对啊，我保证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求求你，希瓦莉尔，难道我们还不是相互分忧的恋人吗！”
“是掩盖真心、隐藏本性，维持着表面的亲密关系的恋人呢。就算是真心相爱的恋人，彼此之间也有着不想展现给对方看的一面，所谓的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么？”
希瓦莉尔的话语让我如坠冰窟。然而下一瞬间，她伸过了另一只手，反过来捧起我的双手：
“鲁迪乌斯君，我已经知道了你太多的事，甚至知道了你前世的秘密！可你对我的过去知道得却那么地少，这样也太不公平了，不是么？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恶魔，知道我杀业累累绝不无辜，就算这样你也……”
“就算这样，我也爱你！”
“你难道就不害怕我过去没说自己的秘密而是现在说，是为了让你对我失望和敬而远之吗？”
“我只会害怕你为了‘保护’我而把我蒙在鼓里！你愿意托付给我秘密，我除了感激以外怎么会对你失望，怎么会远离你呢！”
“啊哈……真像是鲁迪乌斯君会说的话呢。”
不知不觉间，希瓦莉尔离我近了不少，她对我俯下身来，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的程度：
“可是，仅仅靠我只言片语的讲述，大概并没有传达到我的本质是个恶魔这件事，也没有传达到我的身上究竟背负着多少因果报应呢！鲁迪乌斯君，过去我的「空虚」，也许仅仅是为了让我忘却对错与爱恨，封闭自己内心的自我保护罢了；与你共度到现在才短短几年，但这几年却已经足以揭开名为「空虚」的封印！既然我的心已经苏醒了，已经品鉴到爱的滋味，那过去的阴影也不可能不追上来了吧？”
“但你不是一个人去面对！你还有我，我们不是宣誓成为了共犯了吗？我不在乎你是正义还是邪恶，我不在乎你过去屠杀过多少无辜的生命，我不在乎你是天族还是恶魔，不在乎你是几万岁还是几百岁，我只在乎你！太古时代的因果报应又怎么样？在我灰飞烟灭以前，谁也别想逮捕你，谁也别想审判你！”
“你这个家伙……”
希瓦莉尔脸上带上了绯红，眼角也隐约有了泪光：“是了，我过去几年有帮助到你，看样子帮助到了你都对我这么亲近的地步了！可我本来可以做到更好，说不定仅仅是因为我是个恶魔，我觉得逆境中的你更加惹人怜爱，所以才下意识地怠惰了呢？就算是这样，你也……”
“就算是这样，我也仍然爱你！我怎么还可以奢求你做得更好，应该道歉的不应该是我吗？那时我不应该吼你，质问你做得到的话为什么不去做，我不管说多少遍对不起都不足够弥补！要是我更加值得你信任一些，要是我们之间更早地坦诚相待，事情都不至于此的吧，应该责怪的人是我才对吧！”
“呜呜……那就……”
希瓦莉尔擦了擦眼睛，看起来像是夹杂着感动和不服气的别扭样子，可爱极了：“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反过来说爱我……真的不是因为男孩子的本能吗？我说我是恶魔，我都活了超过十万年，你真的没有左耳进右耳出，真的不是因为我的外表……”
“就是因为你的外表了啊，希瓦莉尔！”
希瓦莉尔闻言一惊，而我则破罐子破摔地大声喊了下去：
“我的思考也是我，我的身体也是我！思考怎么可能不被身体本能左右呢！？就算我这次只是度过了装模作样的虚假童年，也有一个那么温柔，那么漂亮的大姐姐对自己这么好，不动感情才奇怪吧，不馋她身子才奇怪吧！是了，希瓦莉尔，假如当初降临到我身边的你外形不是漂亮的大姐姐，而是垂垂老矣的老妪，甚至是男人甚至不是人的话，我的确不会想要追求你，不会想要和你发生什么浪漫的展开，我就是这么一个虚伪而又自私的家伙！但就算那样的你，我也会想要当成恩师和挚友来看待，要是知道你有什么困扰，我也会想要成为你可以依靠的人啊！”
“鲁迪……”
“希瓦莉尔，你感到不安了吗？你说「空虚」是某种自我封印，知晓了爱以后开始恢复尘封已久的记忆了吗？我活过的年月和你一比不值一提，我要是说可以共情你那就是在撒谎，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我现在还没有达到真正可以和你并肩战斗的程度，我也想拿出点恋人的本事，能多少给你那么一点「安心感」啊！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有没有对你失望，你是想要知道我爱你与不爱你之间的界线到底在哪里？答案很肤浅吧，很令你失望吧？可就算不是作为恋人之间的爱，也还会有一些不变的成分……这样一说的话，你会感觉稍微「安心」一点了吗？”
“嗯。”
希瓦莉尔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凝视着我：“鲁迪乌斯，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我也爱你哦。”
“我也爱你，希瓦莉尔！但是……嗯，就是那什么……总感觉说这些话是不是不太吉利啊，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哼，谁知道呢。”
希瓦莉尔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头顶：
“而且，都已经被困在连敌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结界中以后，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好说？不管怎么看，都是超规格的恶魔吧，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如何降临！空中是个什么状况，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找不到回来的路，会不会咱们俩现在就是在见最后一面？你在不安，我也在不安啊！”
“那就……”
“所以，你才要暂时留下来照顾好大家，我也可能会遇到点棘手的状况，说不定会有全力以赴的遭遇战，我没有余裕保护好带在身边的你，更没有余裕维护这副你想要以恋人相待的形态呢。”
“不，我刚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相信我吧，鲁迪乌斯君。”
希瓦莉尔伸手摩梭着我的脸，为我擦去现在的泪水：“而且你哭什么呢？你不是一开始就口口声声说，想让我不自己担着危险，而是对你诚实以待吗？我这不就在告诉你了吗，‘未知’就是‘危险’，我只是飞起来绕几圈而已，按常理来说并没有危险，但现在常理不再成立，仅仅是这样罢了。”
“……”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亲爱的鲁迪乌斯。”
希瓦莉尔脸上的微笑，透露出危险的意味：“咱们俩姑且也算是便宜师生，我为了保护你，交给过你戴在身上可以向我求助的手环，你不止一次该用的时候逞强没用，甚至还弄丢了吧？”
噔噔咚。
“怎么了，鲁迪乌斯君，摆出这种咬坏了家具自知犯了错的小狗一般的眼神？我又不会揍你还是怎么着……现在重提这件事，是因为我就算飞走也不放心离你太远了啊。但是既然你知道我是恶魔，那么恶魔的本能之一是与人签订「契约」！”
我稍微安心一点地呼出了一小口气。
我对恶魔相关的事了解得还是太少了，但是听希瓦莉尔这种描述方式……有点可惜，我和她初见之时不是在夜晚的仓库之中，她也不是拿着剑问我“试问，汝是否就是……”，但所谓的「契约」就是那种东西吗？印在手背上，不管她离得多远也可以召唤回来的那种？
“喂，你在我面前开小差？你在想这个「契约」究竟怎么用？”
咣地一下，我十分甚至九分确定这一拳把我砸出了点脑震荡：“我没有，我不是……”
“你这色小鬼！急什么急，早着呢！”
希瓦莉尔收起拳头，然后伸出手来拽住我的衣领，以无比霸道的架势把我拉到几乎要和她吻上的距离：“鲁迪乌斯·格雷拉特。”
“呃……希瓦莉尔？”
“无论是顺境还是厄运，无论是喜悦还是创伤，无论是义举还是恶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我都将共同面对一切，分享一切，见证相互的命运，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你，愿意吗？”
“我愿意。”
这一次的吻没有持续太久，而且我感到了些微的疼痛感，伴随着嘴里微微的铁锈味。分开的时候，希瓦莉尔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轻轻地说道：
“「 」之恶魔与你的契约于此成立。鲁迪乌斯君，这是身为恶魔的我，第一次尝到你鲜血的味道呢。鲜血是生命的通货，现在我的身体里有了你的一缕生命，这就是维系着我们契约的触媒！有了这道契约，假如结界真的将我困住，或者遮蔽我回来的路，我也绝不会迷失你的所在，拼尽一切也能回到你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