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塔视角】
阿尔伯特·麦格努斯已死，这一点毫无疑问。
死去的不仅是这个名字，不仅是续命几百年的老男人的身体，还有那具身体之中渡过了相同岁月的灵魂。在博列尔溪谷的黑森林中实现的，是阿尔伯特·麦格努斯一生之中最后的炼金术，与其说是将已有的灵魂转移到新的身体之中，不如说是让新的身体获得原主几乎所有的记忆与人格，但这并非睡眠与苏醒，而是死去与新生——
对艾伯塔·麦格努斯而言，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失去了退路未必是坏事，丢弃掉的不仅是昔日的生命，还有昔日承受的诅咒——来自支配之恶魔的诅咒。
那个名叫玛奇玛的恶魔，能够假小动物的耳目来远程窃听情报，能够用带着恶魔权能的魔眼支配人心，但这都远不是其最可怕之处。在玛奇玛篡夺阿斯拉王国那一日，她所夺取的「冠冕」远不仅仅是世俗意义的权柄，还有从四百多年前阿斯拉人类王朝立国之际便已成立的一份契约！
“余真是听到了相当珍奇的故事啊。”
端坐于玉座之上的佩尔基乌斯，带着相当不善的目光瞪着跪在觐见之间的艾伯塔：“难以置信，你真的就是卡瓦尼斯身边的那个宫廷小丑……”
“是宫廷魔法师，甲龙王大人。而且事到如今，无论是阿斯拉的宫廷还是卡瓦尼斯·阿斯拉大人本人，都已遭到支配之恶魔的毒手，请您明鉴。”
“这可真是令余悲伤。”
佩尔基乌斯的脸上没有半点悲伤，只有冷漠和鄙夷：“卡瓦尼斯·阿斯拉没有长生种的器量却妄求长生，昔日的勇者仗着自己拯救阿斯拉全民的事实而腐朽堕落。当初契约的内容里，余与阿斯拉约定了余不问人政，余不想君临地上人的王国，所以事情至此……也许余还要感谢那个叫玛奇玛的，给阿斯拉画了个句号。”
“恕我冒犯，甲龙王大人完全认同支配之恶魔的行径吗？”
“哼。终究只是不敢抛头露面的鼠辈而已，既然被余注意到了，没有不去灭鼠的理由。余不问人政，若是当初七御族里能出个有担当的汉子拿下先王创立新朝，余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不是人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佩尔基乌斯睥睨着仍然跪着的艾伯塔，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艾伯塔·麦格努斯是吧。你身为人臣却未尽规劝人主的义务，余本应将你也处死，为昔日的老友送行。念你交代了那个支配之恶魔的来龙去脉，那就功过相抵了。你还有什么要事向余禀报吗？”
“甲龙王大人，我不想说得太失礼，但是把龙族过去对付过的恶魔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那个玛奇玛的对手！您最好早做打算——”
“可笑。有那种程度的力量会甘做鼠辈么。所谓支配精神的力量，还是需要用魔眼实现，提前知道了这一点便已……”
“现在的玛奇玛不可战胜。”
“你在说什么鬼话？”
“如果我的研究没错……”
面对表情越来越不耐烦的佩尔基乌斯，艾伯塔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藏私：
“现在的玛奇玛，早已作为「秘密皇帝」，与阿斯拉王国的全体国民签订了契约，她很有可能可以从阿斯拉人身上汲取生命力，并向阿斯拉人转嫁自身所受的伤害！”
听起来相当惊世骇俗的话语，佩尔基乌斯却没有显得十分惊讶，但是眼神更加冰冷了几分。
“甲龙王大人已经意识到了吧？说是契约也好，诅咒也罢，但它严格来说并不是玛奇玛创造的东西，而是被玛奇玛夺走并改造的东西——就是在拉普拉斯战争的终末，由乌尔佩大人和您代表龙族，卡瓦尼斯·阿斯拉大人代表人族所订立的那份魔法契约。”
“那个浑小子连这层隐秘都跟你透露过……？”
“若非勇者团队的活跃，阿斯拉早已不复存在，中央大陆的人类也将绝灭。因此，在勇者荫蔽下存续的阿斯拉人，其血脉里带上了‘必须世世代代接受勇者家系予取予求’的契约——高洁如您与乌尔佩大人，永远只是将这份权柄压在箱底，而阿斯拉的王族与七御族，倒是过了好几百年的好日子啊。”
说到这里，艾伯塔再次抬起头来，带着坚定的目光迎向佩尔基乌斯的睥睨：“甲龙王大人，请务必明鉴！先王已死，这份契约已是玛奇玛的囊中之物！”
“哼。”
佩尔基乌斯微微眯起眼睛：“宫廷小丑，你似乎还有些话外音啊，不妨一并说出来——不把阿斯拉王国屠戮殆尽，就不可能消灭玛奇玛，你是在好奇余会不会真的这么干？”
“……”
“实乃愚问！那个名叫玛奇玛的越是这么做，就越是暴露她本体的弱小！无论是隐姓埋名也好，还是转嫁伤害也罢，全都是见不得光的鼠辈的作派！你说她不可战胜？笑话，你能想到的战术就是正面攻击她直到把阿斯拉的人命耗光？她必定存在着致命的弱点，那就不足为虑！”
艾伯塔别开了脸，以免面部肌肉的抽搐被甲龙王注意到——这么乐观真的没问题吗！有没有一种可能，玛奇玛不仅超强还过于谨慎啊！
“而且，最知悉恶魔的弱点的，不就是别的恶魔吗。”
佩尔基乌斯露出一丝恶质的微笑：“过去依赖的那一只，大概已经不能用了，但是很快就会降临厉害十倍甚至百倍的家伙。你说阿斯拉人不死光，玛奇玛也死不了？哼，接下来不用特地攻击玛奇玛，她能转嫁伤害的量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原来如此，您是召唤魔法的集大成者，为了对付玛奇玛，只要从别的世界召唤强大的恶魔，待其两败俱伤以后出手吗！”
“别误会了。就算不是为了玛奇玛那种鼠辈，余也有着作为能看清命运的长生种，不得不背负的必要之恶……也罢，余跟一介宫廷小丑，没什么特别要说的话！”
……
理所当然地，艾伯塔被留在了「Chaos Breaker」的一间客房中，说好听点是作为贵客见证甲龙王的伟业，实际上就是作为人质留下——毕竟，艾伯塔掌握了通向浮空要塞的转移魔法阵的情报。
“哎……要是先代大人的话，能否和玛奇玛掰一掰手腕呢……甲龙王这边也不能抱太大希望……”
艾伯塔单手托腮，望着客房窗外发呆。难道，那种绝望的未来真的不可避免吗？
来自未来的自己的学生，琪格菲尔特所说的那个绝望的未来，魔法师被剥夺了生存意义，万国万民都沦为字面意义的家畜——如果玛奇玛仅仅是个长生不死的人间暴君那也就罢了，可玛奇玛掌握了能够咏唱魔法的魔法，还量产出「支配者」人偶来放牧全人类……
啪嗒。
那是一只乌鸦飞到客房窗边然后站定的声音。注意到那一只乌鸦的瞬间，艾伯塔手脚冰凉，几乎要悄悄地失禁了——
“给我……坚果……和肉干……”
那只乌鸦的人类语说得无比费劲：“帮你……给那位大人……美言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