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琪希视角】
“呕……”
看到那位大人像老农摘花生一样，带着丰收的喜悦从曾经活生生的人身上剥取魔石，头脑一片空白的洛琪希，身体率先作出了诚实的反应。她一下子呕出了在潘特姆的小吃摊吃过的晚饭，满口都是腥臭，胸口火烧一般，整个人脱力软倒在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那位大人单手拎起只剩小半截身子、坑坑洼洼却还有点活动迹象的僵尸，像是逛肉摊的主妇一般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点头还记着什么笔记，笔记记完以后温柔地拍了拍僵尸的头顶，然后将僵尸埋回原来的土坑里——
“怎么了，洛琪希？”
那位大人头也不回，口气像谈论明天早餐的面包一样闲适：“看完怎么采集，不来搭把手吗？照着泥地上画着小十字架的地方径直往下挖就……”
借着土屋里唯一一间魔石灯的光，洛琪希睁大眼睛，看到泥地上疏密有致、少说也画了三四十个的小十字架，就连想要尖叫都失去了余裕。四肢着地不是为了求饶只是因为脱力，越是呕吐越是烧心，整个人都天旋地转，冲击感强到了哪怕死在下一瞬间也……
“哎。早知今日……”
那位大人轻叹一声，走到洛琪希面前，以十分端正的跪姿跪坐下来，以千斤顶一般的力气将洛琪希扳起来摆成类似的姿势，深深地望着洛琪希目光迷离的狼狈模样，然后——
“！！！？？？？”
两秒过去。
三秒过去。
五秒过去。
七秒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秒，那位大人的双唇才与洛琪希的双唇相分离，双手仍然如同台钳一般紧紧夹住洛琪希的肩膀。经历刚才目睹僵尸和魔石的惊吓，洛琪希的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可再不正常也能模糊地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琪希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肩膀被夹得发痛，唇舌牙龈都残留着被深度湿吻的余韵。而那位大人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面颊微红，眼神温存，然后……咕嘟的一声吞咽声。
“洛琪希·米格路迪亚小姐。这，就是我的初吻。我的初吻，是呕吐物的味道呢。”
那位大人轻轻说道，眼神之中没有戏谑的成分：
“但是我完全没关系，因为是你的呕吐物。因为是你，洛琪希，第一个见证了我作为一匹恶魔的丑陋与邪恶、为我而经历了内心的彷徨，最后仍然选择成为我的共犯、向我说出「爱」的告白的「人」。朵莉丝跟随我的时间更长，但那孩子对我不是「爱」而是「信仰」。你与她不一样，对我而言，你与这世上的谁都不一样呢……我最亲爱的洛琪希·米格路迪亚小姐 ❤️”
“……”
晕晕乎乎的洛琪希，仍然说不上半句话，就算没有被呕吐物堵到器官，每呼吸一口都如同喝下点着的酒精一样难受。看到这样的洛琪希，那位大人轻叹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件有点奇特的手工艺品——那是许多张便签纸折叠成的纸花所串成的一只纸花环，而每一朵纸花展开以后，都能看见治愈魔法的魔法阵。
那位大人将纸花环戴到了洛琪希的脖颈上。夺目的绿光在土屋里爆发片刻以后消逝，觉察到的时候，洛琪希的呼吸已经不再带有半点腥味，全身变得轻盈而又有力。看到洛琪希终于凭借自己的力气直起了身子，那位大人松开双手，带着欣慰的微笑说道：
“事先有所准备，真是太好了呢！制作这件纸花环，为了提升每张治愈魔法阵的等级，最后一共消耗了三十七单位的魔石呢。我还想有空再手作一件类似的纸婚纱什么的，嘻嘻……啊，不用担心，对你当然是完全免费的！这件花环也就是区区三十七条原本只会危害善良市民的坏人人命而已，这种坏人的供应非常充……足……”
啪。
铁青着脸的洛琪希，一把将花环拽断摔在一边，然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甩了那位大人一耳光。
“我不理解。”
那位大人的脸肿了起来，没有落泪也没有发火，而是维持着跪姿，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的洛琪希，一脸诚挚地问道：
“「魔石农场」的每一个受害者，都曾经是十足的加害者。他们的牺牲在短期内止住了他们的犯罪，在长期里能让更多人受益甚至得救，所以为什么……”
砰。
洛琪希没有带魔杖。其实魔法师不用魔杖也可以施法，只是效果强弱问题，但是洛琪希此刻只想用最本能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厌恶——用踢的。
那位大人毫无防备，心窝挨了一脚，被洛琪希踹得侧倒。这种程度换作正常人怎么着也算重伤，但那位大人只是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咳嗽，既不落泪也不愤怒，而是继续带着清澈的眼神问道：
“我不理解。我之前已经警告过你，只想见证我的罪恶而不是成为我的共犯，最后的选择就要来临。而你选择了踏前一步，承担我的一切，因此我就将这个秘密展示给了你看。好奇怪啊，我原本以为这些「魔石农场」的受害者死亡和僵尸化的过程，你只要不亲眼看见就没问题了。你又不吃素，餐桌上吃肉的时候吃得也很香，为什么换到这里突然就不行了呢？我看不出两边有什么差别呀？”
“……”
洛琪希颤抖着举起了一只手，而那位大人则无辜地一歪头，仍然双膝跪着面对洛琪希，张开了双臂而没有举起拳头：
“来吧，亲爱的洛琪希·米格路迪亚小姐，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哦。现在你已经知晓我作为一匹「恶魔」的真实，你愿意拥抱我、亲吻我、接纳我的一切吗？作为公平的交换，我会信任你、保护你、造福你的世界；我与你之间唯一的羁绊，也将只剩下你跨出了第一步，名为「爱」的……”
啪。
洛琪希一边抽着那位大人的耳光，一边哽咽着喊道：“为什么你还一脸无辜的模样，你是在假装还是真的什么都意识不到！！！”
那位大人不躲不闪地挨下了耳光，仍然不依不挠地大张着双臂，等待不会到来的拥抱：“我不理解。我已经预料了一定程度的情绪波动，准备了与之对应的治愈魔法，但那似乎对心灵无用。你说出了接纳我的「爱」的话语，你亲口劝我不再纠结，于是我试着这样做了，为什么会获得这样激烈的回应？”
啪。
洛琪希一边抽着耳光，一边哭喊：“为什么你都这样了还不对我生气！我连让你生气的价值都没有吗，这就是你对待‘恋人’的方式吗！给我拿出哪怕百分之一的怒气来，拿出百分之一的力量来，那样的力量就已经足够杀了我了！”
啪。
“来啊！我就在这里不躲也不闪，来杀了我！来杀了我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对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来杀了我这个说话不算数的撒谎精！因为现在，我的的确确后悔了！！！”
啪。
“你不是举世无敌的恶魔吗！你不是草菅人命的恶魔吗！对你而言人命和畜生的命都没分别的话，我的命和你杀掉的人命又能有什么差别，有什么好珍惜的！所以，来杀了我！！！”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不打我也不骂我……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