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地面温度接近四十度的情况下，肌肤还如此温凉寒彻，真是令人钦羡。”和小沃握手之后，那个戴眼镜的中国老者慈祥地笑道。
“您这么夸奖真是让我不好意思呢。”小沃俏脸赧红，礼貌地解释道：“这对战舰来说并不算什么，我们的体温波动非常小，可以抗衡非常大的温差。”
另一个中国老者走上来和小沃握手。
他留着一头半白半黑的乱发，脸颊瘦削，目光锐利得像读取光盘的激光，能够明察秋毫。他握了握小沃的手，抬头瞧着小沃说：“但是对人类来说，这是几千万年的进化都跨越不了的鸿沟天堑。这种天然鸿沟只能用应用技术来弥补，比如宇航服。”
小沃愕然。
张景深赶紧追上来介绍：“这位美女就是沃克兰上尉。沃克兰上尉，和您握手的是航天科学院的课题组长，张启宏教授，是载人航天领域的国宝级百科全书。”
他接下来介绍剩下三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是震旦大学分子生物学的扛旗人，李鸿一教授。因为有了他，震旦大学对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才能跻身国际前沿。”
“这位是Jay rock先生，是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很多人怀疑他的脑容量比正常人多那么百分之几，因为他记的东西有点多。”
黑人微笑点头，然后对张景深挤眼：“我更愿意你夸我我对物种的理解比较深刻。”
小沃的笑容已经僵掉了，变成讪笑挂在脸上。
“这位……”张景深走到高加索人身边。
“雷奥·施密特。”高加索人主动点头笑道，“我的学科比较特殊。叫做物种社会学。很抱歉我不是教授。”
物种社会学。
天龙眯起了眼睛。她转身走回镇守府，消失在清凉的阴影里。
小沃努力跟上他的幽默：“为人类服务是不需要文凭的。”然后试图把手从雷奥手里抽回来。
但是雷奥当着身边的女助手，抬起小沃的纤手吻了一下，柔软浓密的络腮胡子像海绵轻轻刮了她一下，小沃觉得被猫尾巴蹭了一样。
“谢谢上尉小姐这颗为人类服务的心。您的胸怀就像大海一样宽广。请问您找到另一半了吗？”雷奥照例问。
小沃觉得海风变凉了。时间仿佛暂停了一下，画面凝固，鸦雀无声，唯有轻风执拗地吹拂沃克兰飘扬的金发。
张景深纠结无语地咬住了牙关。他三番五次暗示过雷奥，不要，去碰，镇守府的姑娘。
但是雷奥就像世界上最后一头雄狮一样饥不择食地寻找交配的伙伴，而且他的方法非常简单：向一百个人求偶，总会有一个答应的。
而且按照雷奥的世界观，交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加上人类没有发情期的制约，这简直是上帝的明示，让我们遵循自然母亲的安排，一年四季都快乐地交配吧！
“我们算个啥，敢拒绝自然母亲的意志？”雷奥声称他的墓志铭就是这句话。
所以雷奥的坦然让小沃呆了一下，然后她坚定地说：“不，我有男朋友——”
同时沃克兰的余光瞟见了女助手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有男朋友也有女朋友。”小沃坚决地说，抽出手去，自然地邀请：“请大家进镇守府慢慢聊。”
雷奥一点都不觉得被拒绝很羞耻。他开心地点头，带领专家组轻快地走进去。
“上尉小姐，我很抱歉。”张景深找机会凑过来对沃克兰耸肩，一脸无奈，“这些研究动物的人总觉得，呃，沿袭动物的某些习性是理所当然的。”
沃克兰看了一眼雷奥健硕的背影和张启宏教授瘦削佝偻的身板。
“我以为只是拍电影而已，你怎么把国际科学研讨会搬到镇守府来了？”小沃没计较，她皱眉问。
张景深赶紧解释：“因为纪录片无可避免地涉及到了一个课题，这个大课题像太行王屋两座山挡住愚公的路一样，绕不过去。纪录片要求严谨，所以确定剧本之前，必须聘请世界上最前沿的有关专家做顾问。相信我，我也不想这样，暴涨的经费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
“怎么航天科学院的老爷爷都来了！”小沃攥爪炸毛问：“提督既没有做航天员的梦想也没有上太空的素质啊！为什么拍海军纪录片要请造火箭的人来做顾问啊！”
“但是，您有。”张景深忽然严肃起来，斯文却强硬地阐述着事实，“您的体质是航天员的不二选择，所以航天院的张启宏教授对战舰少女的兴趣和讨论比谁都深刻。”
大概觉得自己吐露的太多，张景深话锋一转：“您和提督的关系，正是人类和战舰少女之间的纽带和缩影，而这个迫在眉睫的宏伟课题，是纪录片想躲都躲不掉的。于是，我们选择聘请顶尖的专家解决它。请您配合，因为剧组的经费支撑不了多久。”
沃克兰忽然想起一个词。
坐井观天。
而自己就是那只青蛙，沉浸在提督的温柔和军港的和睦里，陶醉仰望井口的一轮弯月，却忽略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复杂眼神和窃窃私语。
她像个贪玩了一整个学期的孩子突然坐在期末考试的课桌前，手足无措。
北洋海军的军事执法处是海军总司令部的直辖组织。但是离开海军参谋部甚远。
绕过大楼是一条粗铺的小路，车开不进去，必须下车步行。
葛甜甜低头走在小路上，每过五十米路过一处哨岗，一名沉默的士兵在提督走进五米内，才扭过脸来，对提督行注目礼。
葛甜甜还礼，继续走入小径深处。
五百米外是一栋小楼，保留着实用朴素的风格，宛如一块刷白的板砖。这是海军参谋部扩建工程中仅存的建筑了，至少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在整个参谋部和作战部都推平扩建的时候，只有这栋不起眼的小楼因为种种原因和各方压力，没人敢碰，纹丝不动地保留到如今。
传说中的小白楼。
吃人不吐骨头的的小白楼。
在葛甜甜眼里，无疑像死而不僵的墓穴，喷吐着阴森的凉意。
他在十米外犹豫了一下，十米外肃立的两名卫兵仿佛没看见他，依旧军姿对视。
“总是要面对的。”提督按捺住翻滚的胃酸，往那两页漆红的大门走去。
走进五米，两名卫兵扭头，对提督行注目礼。
走进十米，两名卫兵伸手撕下提督的少校肩章，递在提督面前，手心摊开，肩章静静摆提督面前。
小白楼保留了古老的传统。无论军衔多高，进入小白楼的都是无力反抗之人。
葛甜甜收起肩章，揣进口袋，然后推门进去，走廊墙上钉了一排黑漆漆的钉子，是用来挂帽子的。
葛甜甜看见墙上已经挂了一枚军帽了。很可能叶璨豪已经到了。
他把自己的帽子挂在第二枚钉子上，轻轻走进漆黑的走廊。
走廊光线不好，前面拐角忽然走出一个军官，他的肩章是上尉，但是镶了银边，宛如一圈亮白的监牢囚禁着肩章上的条纹。
“葛提督吗。”上尉轻轻说，“这边走。”说完转身带路。漆黑的长筒靴踩在柔软的红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走到小白楼的中间，提督看到走廊被两页合并的门草草隔开，门上潦草地圈了一圈铁链，锁的结结实实。而面前的上尉拐弯走进一间办公室，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声。
提督闻到了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
“葛提督。”上尉在办公室里说。
提督整理了军装，走进去。
办公室里潦草地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旧报纸和文件箱，因为窗户被厚窗帘遮了个严实，提督几乎看不清办公桌上的陈设。而站在一面银光亮闪的电梯前，按着“开门”钮，等着提督。
葛甜甜赶紧走进电梯。
上尉跟进来，按了负三钮。
提督不敢问负四楼是干嘛的。
提督和上尉视线错开，静默无言。提督想，军事执法处原来真的特么是个坟。
电梯打开，负三楼是个宽敞开放的大厅，装修的晶莹亮白，宛如某个广告公司的工作大厅，被无数自由清新的办公小单元隔开。
提督跟上尉匆匆从这些小隔间里经过，他随意扫了一眼。
隔间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监控录像屏，桌上杂乱地堆着零食和快餐盒，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山，恨不得把烟灰缸埋了，槟榔渣滓吐了一地。
每个隔间里都有一个面容麻木的人在做着繁复精确的记录归档工作。
提督的直觉是，卧槽回去先特么检查办公室是不是被监视了。
必须承认，军事执法处把这地下建设的跟特么写字楼一样优美。
“处长在里面等您。”上尉把提督带到一间看上去像执行总监办公室的门前，敬个礼，离开了。
提督觉得上尉的军装和这里的装修格格不入，感觉像广告公司被军方占领了一样。
他轻轻推门进去。
叶璨豪正坐在办公室里和处长打牌。
“三个三带一个勾圈。”叶璨豪半张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正在出牌，把五张牌整齐地按在桌上瞧着处长：“要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