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名为星屑，灰色的粗布衣遮盖不住她那白皙到有些病态苍白的肌肤。八九岁的外貌，苍灰色的内扣短发，发尾处稍稍卷起，一双瞳孔仿佛装载着银色星海，眼神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未白。
悬浮在她头顶，那只还在不停“吃着自己”的灰色大猫，是她的【厄运】，刚才只是因为它将女孩装在了肚子里，所以才看不到小女孩。
有趣的是，这两者互相似乎是可以感应到彼此存在的，叶未白想，小女孩似乎知道大猫的存在。
而不像银，那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不幸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一切都来源于那只无面狗。
无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所以——”笼子里的女孩忽然开了口。
“嗯？”
她眼神如死灰地看着叶未白，这是银灵族的外貌特点，平时双瞳如灰烬一般波澜不惊，仿佛天空之上的星辰死海，而每当情绪波动的时候，他们的瞳孔就会开始泛起涟漪，一层一层，闪闪烁烁，就像是被点亮的银河。
看着她，叶未白心中一动——小灰的外表倒是有点像是银灵族。
“放我出来。”细嫩的指尖探出有些稍长的衣袖，女孩指了指铁笼的锁。
“……”叶未白看着她，“你自己不能出来？”
“没有钥匙。”女孩语气平淡，没有平仄。
“我也没有。”叶未白笑了。
“唔……”小女孩微微侧头，双瞳眨了眨，“那，糟糕了。”
说着糟糕，但女孩的双瞳中看不到丝毫的苦恼与波澜，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在苦恼。
虽说银灵族的确有着情绪不易表达的特征，但像星屑这般一丝不漏实属罕见。或许，这并非是种族原因，而是她头上那只灰猫的缘故吧。
那只不停在啃噬着自己的大灰猫，究竟是在吃着什么东西呢？
展开【厄运之瞳】的叶未白看得分明，那不仅是灰猫的身体或者是【厄运】粒子那么简单……一些透明的、轻薄的、丝绸状的东西夹杂在那些【厄运】粒子中……被灰猫吞下肚子后，那些【厄运】粒子虽然又回到了它的体内，但是那些轻薄的不知名东西却消失不见了。
“好奇喵？这些东西是她的【存在】喵。”
像是注意到了叶未白的视线，灰猫一边吃，一边开了口。
“不过能看到【存在】的人喵，本喵还是第一次见喵。你果然很有趣喵。”
“【存在】。”叶未白咀嚼着这个词语，他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大概是——【因果】之类的东西。
蝴蝶扇一下翅膀，世界齿轮因此转动，大洋对岸会刮起一场风暴，所谓“蝴蝶效应”，这便是【因果】。
每一个人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此为【因】。
即使你死了，也会在活着的人心中继续产生影响，他们会悲伤地留下眼泪，或者是开心得手舞足蹈。
即使数年后，那些人都忘了你，可你被分解的尸体也会继续造福整个生态圈，你的身体会滋养自然界的成长，此为【果】——而这些合起来，就是你的【存在】。
这些因你而产生，却不为你的意志所转移，因为你身处这个互相联系的世界。
“吃掉这些【存在】，她才会被人忘掉喵，被这个【世界】忘掉喵。”灰猫头也不抬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叶未白看着灰猫，“【存在】好吃么？比小鱼干更好吃么？”
“小鱼干喵——？”灰猫抬起头，露出嘴馋的神情，流出口水，它拿爪子擦了擦口水，“听起来很好吃喵……其实喵……【存在】一点也不好吃喵，我自己也一点也不好吃喵，但是——”
硕大的灰色双瞳盯着叶未白，灰猫语气平静地说道：“不吃不行喵。”
与灰猫对视着，叶未白明白了。有些事情，本来就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你叫什么？”他问道，“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
“喵？”灰猫指了指自己。
“对。”
“名字对本喵没有意义。”
“但是方便我叫你。”
“没有意义喵。”灰猫摇摇头，“这次她醒来，本喵很快就会睡过去了。说话其实很累的喵。”
“无所谓。那我就叫你——灰猫吧。”
“喵的……好随便的名字喵。”灰猫挥了挥爪子。
“不是没有意义么。”
“喵……”一呆，灰猫眨眨眼，“或许还是好听点的比较好喵。”
“那就叫你……”叶未白想了想，“——大灰？”
“那还不如叫本喵小灰的说喵~”灰猫不满道。
小灰——？
那不是跟我家女儿重名了？
叶未白一怔，下意识就要否决。
但不知为何，蓦然间，他心中一阵悸动，在这一刹那，仿佛有什么炙热的、沸腾的、呼之欲出的但是却又死寂的、遥远的、影影绰绰的【东西】……在他漆黑而广阔的心海中破开海面，露出冰山一角。
那【东西】重重地撞击在他的心房，又如幻影般消散不见，潜伏于海面之下。
“那就叫小灰吧。”下一刹那，他已经脱口而出。
“喵~”
双爪抬起露出肉垫，灰猫歪了歪头，双瞳弯弯、嘴角上扬，露出喜悦的神情。
“小灰不错喵~”
……
……
<还有多少？>
<只有五天的食物了。>
<实在不行，就吃……>
<你疯了么？！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饿死……>
<那也不能——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那个小瞎子？——那是你跟你的前夫的孩子——可不是我的孩子！>
<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哈、哈、哈，到时候我吃的时候你不要嘴馋就行了。>
<不，不，不！>
<疯女人，你做什么？你——啊啊啊！>
……
<妈妈？>
<吃吧……>
<这是？>
<没想到这山洞里面还有死老鼠……虽然是生的，但是，吃吧，为了活下去，吃吧，我的宝贝。>
<妈妈，你不吃么？>
<妈妈……吃过了。>
……
<妈妈……？>
<……我在……宝贝。>
<妈妈，你流血了么？——我怎么碰不到你的手？>
<傻孩子，手不是在这里么？>
<可是……这是左手……>
<宝贝……>
<妈妈，我，我在。>
<要记住……妈妈最喜欢你了。>
<我，我也是。我，我也……最喜欢……妈妈了。>
<嗯……妈妈知道。所以，吃吧，做个乖小孩，吃吧……记住——一定活下去！活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的……>
<妈……妈？>
<……>
……
轰——！
<快来啊，这里还有活着的孩子！还有——？！呕！！！>
<叔叔……我的妈妈……睡着了么？>
……
<这个孩子——是靠她爸妈活下来的。>
<怎么小的孩子，还是个瞎子，怎么会——还是说正因为看不见，才竟敢——>
<好了！别说了！>
<还不允许别人说么？是你，你下得了口么？>
<唔——！>
<你也觉得可怕不是么？你们也都觉得可怕不是么？！>
<这已经——不算是人了——不是么？>
……
<我——不是——>
<我，我没有——>
<我吃的是——老鼠肉……>
<吃老鼠肉——活下来——有哪里不对么？>
<我不是野兽，也不是怪物，我是个人啊……>
<我是个人啊……>
<我只是想活下来……只是想……>
<为什么——跟妈妈说的不一样——为什么——明明活下来了——>
<我，我，我——>
……
<我——好想消失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