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话发生在无数断肢残骸堆积而成的血海之中。
肉浆汇聚而成的红色血泊，已然可以没过黑色骑士的脚踝，仔细看去，那沉沉浮浮在其中，有森森的白骨碎片、破碎的内脏、甚至是一些残缺的五官。
这些，都是那正疲懒地躺在十字架上的黑色连衣裙少女的杰作。
准确来说，这些都是……她！
就在刚才，那黑色光芒席卷了琉璃，她化作黑色魔女之后，她抬手便召唤出了无数个自己，蜂拥冲向了黑色骑士隆。
但是那些“琉璃”的实力并未变强多少，对于隆而言都不过是一拳就打爆了而已的程度。但可怕之处在于，那些分身简直就像是源源不断，不停出现，即使隆打死了那站在十字架上的少女，依旧无用。
她还是会重生。
而麻烦的是，即使是隆，也觉得疲倦了。
不是身体上，而是心灵上。隆并非没有试过短时间杀死这么多人，但那大多数是直接动用魔动炮摧毁一座城市，他却从未试过就这么机械而麻木地一次一次，杀死，同一个人！
抬脚，跺地，震荡的涟漪荡漾开来，又一次将数十位少女绞杀成肉沫后，黑色骑士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
……
“你不是说我是【灵】么？”
一袭黑裙随风飞舞，仿佛黑宝石般的肌肤在莹莹月光下，反而显得更加纯粹与美丽，自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感。
琉璃微笑。
“不止。”隆盯着漆黑的少女，那视线似乎要穿过她的衣物、肌肤、血肉、骨骼，直达灵魂，“有什么别的东西藏在里面。”
隆能活到今天，心思之细腻绝非外表那雄健的身体所暗示的那般鲁莽，他在每一次击杀少女的同时，也在感受力道渗进对方肉体时候的节奏与频率。
除了每个正常生灵都拥有的血肉以外，隆还感受到了一抹更加轻飘又凝重的东西。
隆原本以为那是灵魂，只有灵魂既有质量上的轻柔、又有着品质上的沉重。
但在刚才他忽然发觉不对劲，那绝对不会是——或者说，不仅仅是——灵魂，那么简单。
因为那东西太——
“秩序井然了。”高大的男骑士，扫了一眼四周血腥滔天的尸骸之泊，说，“我见识过无数的灵魂，任何生灵——尤其是人类——灵魂绝对不会是纯黑或者极白。因为人生就是如此，没有纯粹的黑与白，善与恶，对与错，而是五颜六色扭曲在一起的灰。”
隆看向琉璃，少女还在微笑。
“可你不同，‘你’的每一具身体的灵魂，都是如此纯粹，如此纯粹的——黑。”隆微微握紧了拳头，那拳头在经历了无数次杀戮后，现在也难免沾染上了鲜血，“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我整个人都是由【黑】所打造而成的。”琉璃道。
“不。”隆摇头，“不仅如此。”
虽然还无法彻底看透，但隆隐约感觉到，在少女体内的东西，不仅仅是【黑】凝成而成这么简单。尽管只有非常浅淡的一丝感觉，但隆在无数次一拳打爆少女身体的偶然一个刹那，货真价实地感觉到了一抹极度深寒从少女破碎的血肉与灵魂中悄然溢出，只是轻描淡写地掠过了他的指骨就曳然而止，却让他不寒而栗，如坠地狱。
那是即使自诩见识过世间最残酷的画面的隆，也不得不为之身体战栗的寒冷。
隆盯着她。
在眼前这位站在十字架上、始终带着疲懒微笑的黑色魔女体内，曾经发生过怎样恐怖的事情，才会孕育出如此令人绝望的冰寒气息。
她曾说她是【厄运】，究竟是怎样的厄运？
“无论是怎样的。”他微吸一口气，声音沉闷，如雷炸响，“就让我帮你——”
他右臂向天空伸直，五指张开，然后一点一点地向掌心靠拢。
轰——！
狂风从他周身爆发，树影摇动间，呼啸而出，将地上所有的血与肉一扫而空，只留下一层薄薄的血色枯草坚韧不拔地抓着土地不肯松手。
隆皱眉沉气，浑身肌肉暴起，漆黑的铁甲咔咔咔地皲裂，那姿态就像是隔着数千米的距离，在从天空中抓取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
少女抬头望向天空，千米之高处，有黑色的光芒耀眼，如雷树开花，又如龙在云雾间翻涌，有只鳞片爪从云雾中探出，散发出骇人的气息。
“哇哦。挺好看的。”琉璃歪了歪头，如此评价。
那是一柄长枪！
是隆在踏进这片森林之前，向天空抛射而出的漆黑长枪。
隆的拳头很厉害，但真正让他在大陆闻名的，从来都是他的枪！
传说中一击可以击沉一座岛屿的枪。
咔——！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彻天空。
他抓住了！
抓住了他的枪！
人在地上奔走，枪在天上迅游，人枪合一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天启骑士】！
隆右手虚握，苍穹下黑色雷龙凝练不动，低头俯视。
虚空之中，黑色的纹路仿佛天幕，从天而降，连接着人与枪。
“就让我帮你——”隆说道，“解脱吧。”
轰——！
……
……
“你在看什么？”
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带着好奇。
不语，苍灰色短发的女孩儿抬头，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空。
那里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天空，交相辉映，海市蜃楼与现实重叠，如梦如幻。
黑色的【魔王】与剑客的【魔王】正在对峙。
“很有趣不是么？”隐匿在虚无之中的【骑士】，轻笑着，“两个时代的【魔王】之间的厮杀，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而更有趣的不是其中的角色是谁，而是事情本身——无论是谁，即使再强大，都逃脱不了。”
“无论是谁，都无法逃离这个【世界】囚笼。”一顿，那声音又略带沉闷，“这么一想，又让人觉得绝望。”
“但是啊。”他的声音忽然又欢快与活泼起来，“昙花只开一刹那，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它】而言，我们的生命也不过是一刹那吧。刹那芳华、刹那芳华，即使头顶着如此巨大的绝望，也要绽放得足够灿烂才行呢。”
“所以，对不起呀……”那声音陡然低落下来，又掺杂了些许愧疚，“我果然还是想活得更久呢。”
剑在虚无中离鞘。
“说这么多，你也一定听不见，看不到吧。”
剑身缓缓刺入了那怔怔望着天空的小女孩的心脏，【骑士】愧疚地说道，“真是抱歉呀。只能让你去死了。”
……
……
